第122章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求人。

但是我求你,好吗?

往下跪的几秒里白洋毫无知觉,只剩下脑子里在过电影,好似他童年的走马灯。有一年白晖偷了东西,让人抓了个正着,失主要报警,妈妈求着人家,担心一报警就完了,影响自己的前程。可小时候的白洋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和“前程”二字无关,白晖迟早要出大事。

失主很生气,让他们给他跪下。当时屈南还在旁边,帮着一起想办法,白洋直截了当的,不带任何犹豫就跪下了。

只要不报警,他抽自己嘴巴都行,让他干什么都行。但是,白洋也对自己下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跪下求谁,今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他都要站得光明正大,他都要顶天立地。

后来他站上了,无数的领奖台在闪光灯的衬托下变成了人生巅峰,他在台上站得比任何人都高,比亚军、季军都高,那就足够了。

他再也不要求谁,再也不要跪下,再也不要失魂落魄,再也不要屈居人下。

但那些支撑着他走下去的自尊成分,他不要了。人生总有一个人,让他认命服软。你不让唐家的人跪下,我不姓唐,我来跪,你回来。

唐誉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这不是真的。白洋怎么会这样?白洋绝对不会这样。

屏幕里面那个是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是真的,那唐誉只会太难过。

“起来。”唐誉看得影影绰绰,右眼窝用力地睁开。上大学的时候,白洋打个篮球被人撞倒都不甘心躺着等校医,扭伤了脚腕也要站在线外等。唐誉还记得那天他膝盖擦伤的位置,层层血珠从他没佩戴护膝的膝盖上冒出,滚过。

他一甩头,甩掉了发梢上的汗,又笑着擦掉膝盖的血,行云流水,漫不经心,仿佛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打球打累了。后来,当校医带着复健科的学生抬着担架过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篮球比赛的唐誉才知道他已经不能移动了。

水灵灵的白洋学长,是大部分学弟、学妹心中的温存。

“起来!”唐誉再次怒吼,不管那个是真是假,他都要白洋起来。那么多人让他跪下去,自己要让他站起来。这不止是折磨白洋,也是折磨他。

稀碎清脆的铃声作为回应,代替了白洋的嗓音。

铃声很微弱,若隐若现,时断时续,但是唐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是什么。家里人能认出它的不多,小辈们应该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也就是他们这一辈还保留着清晰的印象。

现在唐禹像看着一样珍贵的文物,看着爷爷留给他儿子的思念。那是爷爷当年给金慈寺的铃铛,是专门为了保佑唐誉一生平安而订做的铃铛!

所有铃铛都送出去了,家里一个没留下,想要找一个作为纪念都难。可白洋……居然有6个……

被串成一串的金铃铛成为了白洋的声音,叮叮作响,伴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始终不停。金色撞在他苍白僵硬又麻木的指节上,变成了链接他们生命的同声翻译器,要把每个字从有声世界传递到无声世界中去。

助听器终于没电了,从闪烁的绿灯变成了红灯,最后连红色都消失匿迹,象征着唐誉的“耳朵”进入休眠。

助听器终于没电了,白洋姗姗来迟,走进了唐誉的“听力范围”之内。

你听不见,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白洋用恳求的姿态盯着状况不明的爱人,像观音台下的信徒,求上面的人往人世间多走一步。在发现自己爱意的时候他还能哭出来,现在泪腺已经脱离了白洋的控制,身体机能已经停掉了一大半,不给他活路,不再生机勃勃。

只有少量的泪水,聚集在白洋的眼角处。人在害怕的时候,下眼睑会紧张,泪水不会从眼中和眼尾往下流。

唐誉并未看清楚他手里是什么东西,但冥冥当中有所预感,好像,大概,认识那个东西。他曾经靠在白洋肩膀上,将自己对太爷爷的思念全盘托出,白洋那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却瞒住这么久,一字都不说。如果早一点知道,唐誉都不敢想象他会高兴成什么样。

你居然有我家的金铃铛,真是太好了,这样看来,你小时候拿了金慈寺的补给,就能少吃点苦了。

听家里人说,太爷爷敲钟那天自己也在现场,只不过自己太小了,被妈妈和爸爸抱着、保护着。那天下了雪,妈妈忙着给自己挡雪,爸爸忙着给妈妈挡雪,而漫天的鹅毛大雪里站着一位固执的老人,冻红了双手也不肯换人,执意、执拗地要撞完钟声。

风雪盖满头,钟声传四方。唐兴言,唐誉,这辈子要平安无事,一生顺遂。

现在唐禹好像又听到了钟声,太爷爷祈的福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兜兜转转来到了自己身边。白洋是太爷爷亲自选的人,在他们还尚未说话的年龄就拴好了这条红线,生怕他们分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