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遗物

大长公主府偌大的前院跪了一地的人, 萧芫眸中虚映着身前秾碧的枝叶,洒金的日光在边缘镀了层茸茸的浅棕。

耳中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念着诏书中的一字一句, 声线低磁恢弘。

这一刻,她却听不懂那字字句句的意义,脑海中的画面满是他念每一个字时应有的神情姿态,细至纤毫。

好像他的模样, 早已生长在她心里,她了解到, 不用亲眼看到,便能知晓他的样子。

诏书颁下之后,前院一阵混乱。

清湘哭着喊着自己和端王不应圈禁,她是堂堂一品王妃,骂皇家不仁不德,还要再骂时, 被大长公主遣人捂着嘴拖到一旁。

铿锵的铠甲声响起,很快, 今日这大婚的主人如何登场, 便如何退场。

不过,退场时,多了一人。

果真天真, 身为端王妃,如何能不与端王同甘共苦呢?

不过,一切回归原点罢了。

抱有幻想的, 从始至终, 就只有清湘一人。

一场闹剧终得收场,只余满目寥落。

萧芫抬眸, 天边云开雨霁,映在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武婢疾步来传刚得知的消息,“娘子,老太医说漆陶无碍,那药只有从口入才会起效。”

萧芫应了一声,缓缓回身。

“那老太医可知那究竟是……”

余下的话,消湮在了他泛红的眸中。

底下的人识眼色地退下,她与他隔着寥寥几步,却仿若天涯。

李晁喉结滚动几次,沙哑道:“……老太医,亦不知。”

萧芫嗯了一声,声线有些不稳。

四目相视,有一瞬好像天地倒转,她在他的怀中,笑魇如花。

可再一眨眼,连日光也渐渐冰凉,漫入心底,压得心口发闷。

大长公主府繁复的垂花门红绸曳地,风吹过,盖了他半身,再抚过她的指稍,那么暖,又那么涩。

这仿佛,是他与她一同回宫时,她第一回 ,没上他的銮舆,与他共乘。

丹屏此时方细细道来:“娘子放心,漆陶阿姊身子无事,已经回宫了。只是那药在衣裳上,银针验不出来,老太医打算用淬物浓缩的法子试试,但需要时间。”

萧芫颔首,“盯好清湘和大长公主那边,她们定然会想法子让人研制解药。”

丹屏顿了几息,“……圣上那边使了人,让娘子不必忧心。”

萧芫怔然,侧过脸,唇抿得泛白。窗外光线里的尘埃氤氲在湿润的眸底,每一次呼吸都好像针扎。

闭上眼,却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曾经,他的怀抱竟……那样温暖。

她好想将自己的心撕成两半,一半给过去,一半给未来,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还累得姑母忧心。

接下来的日子,边关事务繁忙,萧芫亦让自己投身在无尽的宫务中。

簿册上实实在在落下的每一笔,宫中因她的每一点改变,都比任何其它事来得踏实。

离亲政大典、帝后大婚只余不到一年时间,礼部开始频繁地往宫中递折子,诸项事宜的细节方面都需仔细确认。

婚服几年前便开始绣制,初版送到她手上时精美华贵,道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自然,剪裁需依着来年的尺寸,此时只是看个样子,缂丝刺绣花费的时间太久,就算此时,也只来得及改些细节。

萧芫听着尚服局女官的介绍一点点看过去,在问及有何处需改时,道:“可送给圣上看过了?”

女官点头,将李晁提出需修改的一一指出,后补了一句:“圣上说,若娘子有不同意见,以娘子为准。”

萧芫未作声。

这段时日,凡涉及婚仪诸事,甚至不止婚仪,她听到的,都是这一句话。

就像他总是在颐华殿外立到半宿,日日不辍。

他还以为,她并不知晓。

微扯唇角,心中难受,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叹。

像是自嘲。

提笔,从图纸上圈出几处,耐心在旁画出修改后的模样。

他将她所有想修改的地方都尽数点出,那她,也只能改他可能看不惯的地方了。

以李晁那万事万物要求规整严谨的性子,这些个不对称的细节,如何能不在意。

放下笔,女官确认后带着人躬身告退。

她需尽快将修改后的再画一版,送往礼部。

这日傍晚,萧芫刚自慈宁宫回来,漆陶便入了书房禀报。

所谓寿宴的请柬在书案左上角静静放着,这样的请柬,满京城里,可能也只有她一人收到。

“娘子,萧若身上的伤痕,确是萧府中人所为,但不是萧相,而是萧夫人。”

“平婉?”萧芫微讶,搁下手中的笔。

“不错,就在不久前,派在萧府中的暗卫亲眼看到萧夫人动手,言语间也提到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