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酒暖人意,热气飘荡在卧房内,明烛高悬,熏得人沁汗欲褪衣。
陆云铮一边感慨着,命根般搂紧江杳的脑袋,恳诚询问:“杳杳,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就做了锦……?”
这团疑云始终困扰着他。
杳杳走上锦衣卫这条不归路,竟连她的亲生父亲江浔也毫无察觉。
锦衣卫表面风光,实则为人鹰犬,无根浮萍,掌握了主子太多秘密后难有善终。官员谈锦衣卫色变,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会嫁给锦衣卫。
江杳竖起一根绵柔的手指压在他唇上,和煦的面孔写满了情意,“嘘,过了今晚,我什么都告诉你。”
陆云铮英眉蹙起,搂她愈紧,“为何是过了今晚?”
江杳沉默了两刻,一寸寸将他的眉眼抚平,“就是过了今晚,明天。”
陆云铮知她必有苦衷,不再缠问。左右他已决定今后和她携手共度,任何后果都无所畏惧,死也要死在一块。
“好。我等你愿意告诉我时。”
江杳水晶般的眼睛泛出流光,似悲伤,怜悯,不舍,又似叹息,抚摸着他的鬓发,哭中带着笑,笑中带着哭,不似看爱人,似菩萨看众生。
这注定是最后一夜。
熄烛,二人同枕而眠,因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只牵着手陪伴彼此。
这夜既平静又非同寻常,繁星甚是煊赫,映入床帐之中,朦胧的月光如淋人的水,轻柔地哄睡,让夜晚有了诗意梦幻的触觉。
陆云铮唇角微笑,一场好梦。
多少日了他一直提心吊胆的,今夜总算握住了爱人的手,夫妻团圆。
江杳却始终没睡着,思至天明。
沉重的晨钟由远及近萦绕在京城中,驱散了冥冥的残夜,揭开崭新的白天。第一缕阳光撒入室内,盆景兰叶闪烁着清晨的光辉。
这么快便天亮了。
江杳任陆云铮抱着,脑袋侧歪着,定定凝视这间熟悉的闺房。
在此住了这么久,屋子蕴藏着感情,处处留存着她和他生活的痕迹,春夏秋冬,三餐四季,将来也许还会诞生一个孩子,天长地久地住下去。
不知不觉,眼眶已蓄满泪水。
陆云铮正睡得朦朦胧胧,被阳光晒醒。今日他得去内阁当职,无法赖床不起,便悄悄摸摸地穿上衣袍,尽量不打扰身畔的她。
谁料江杳正醒着,掩饰地擦了擦脸,睁着一双微泛血丝的眼睛,“陆郎。”
陆云铮稍稍愧仄,“吵醒你了?”
她恬静地摇头,“没有。”
陆云铮笑着吻吻她额发,叮嘱道:“我先去文渊阁,你好好睡着别起这么早。睡醒了吃点东西,这些日你在外奔波都瘦了。”
江杳沙哑地嗯,在他怀中蹭来蹭去,乖巧无比,言听计从。
爱妻甚少有这般黏人的时刻,陆云铮心花怒放,又搂着她亲热一番。小别胜新婚诚然有理,他和她吵架之后愈加甜腻了。
街上新开了家铺子,陆云铮晚上要给她捎回荷叶羹尝尝,问江杳要什么口吻,江杳无声笑了下说多放糖。
他宠溺地答应,她以前不怎么爱吃甜的,现在变了。人常说酸儿辣女,她爱吃甜的是什么呢?
日子太苦需要加点糖。
“为夫记下了。”
陆云铮狡黠地眨眨眼,“你若实在想我,我争取早些回来陪你。”
江杳墨发散乱地躺在枕席间,以为她会劝他些好好当职之类的话,她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好,我等你。”
陆云铮眼角莫名一湿,猝然击中心中某处柔软,欲将她塞进怀里揉碎,怕显露窘态匆匆落荒而逃。
之前是他多心了。
杳杳从来都是这么爱他的。
他乱吃飞醋居然嫉妒到陛下头上,当真荒唐,太莽撞逾矩了。
他羞涩地浅笑了下,离开了家。
卧房内,江杳独自在榻上缓缓起身。
安静下来了,仅剩她一人。
窗外鸟语啁啾,阳光澄澈,冷暖正好。来到阁楼上眺望,陆云铮英俊文静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廊庑之外了。
多希望她真的是她,这样的日子永远过下去。
江杳贪恋地吮吸着阳光和空气,她尝过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觉,此生无憾。
她将藏匿的寒刃拿出,在阳光下握了握,感受了一下死亡的意境,随即从阁楼上径直将寒刃抛入湖中,噗通激起剧烈水花。
可笑的是,作为杀手下不去手。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
江杳凄笑了下,双目如古井死水。
跪地朝皇宫的方向三叩首,眼角一滴冰寒的泪水,为君父而流。
她不忠不孝,完成不了使命,无颜面对君父,辜负了君父多年的信任和栽培,唯有以死谢罪,来世再报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