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2/3页)

陆云铮久在宦海,深有慨叹。

初相识时陛下一派明君气象,温和发力,善气迎人,臣下一旦落入彀中,蜘蛛网便会渐渐收紧,手段狠辣致人死命。

在那阴晴不定的帝王权术下,所有臣工皆战战栗栗,俯首帖耳,敬畏有加,长久生存下来令臣子感到强烈的屈辱和压抑。

陛下坐在那高寒的宝座之上,没有推心置腹的友人,没有真正信赖的伙伴,他城府深沉如射工之密发,黑暗专制,恐怖独裁,为他做事的臣子能保全性命都是极幸运的了。

帝王的朝令夕改,三番两次的罢而召归,使陆云铮本来一颗踌躇满志的心伤痕累累,宛若白纸上的折痕,再难复原。

“你说让我远离官场,现在的我又哪能回到官场。”

陆云铮借酒浇愁,对程黎说。

程黎叹息,无法再劝陆云铮,个人的路终究个人走。

此番已是山穷水尽,再难翻身。

他始终想不通杳杳为何忽然自尽,明明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跪宫才把她救回来,明明日子开始有了希望,一切都在变好了。

陆云铮成了独居的鳏夫,为爱妻江杳做了一副画像挂在壁上,朝夕摩挲思念。至于那象征首辅之尊的银章,束缚人的身体和灵魂,害死人不偿命,被他扬手抛进了水中。

但他并未完全沉沦,起码要追究爱妻江杳的死因。

究竟是谁逼死江杳的,是皇帝,是锦衣卫,还是另有其人。

他开始想方设法调查江杳生平事迹,尤其是涉及先太子,皇贵妃,以及成亲那日忽然冒出来拦轿疯婆子的事。

这些谜团江浔父子一无所知,唯有靠他自行破解。

他要为杳杳报仇。

……

林静照本非善于钻营逢迎之人,长久侍奉恩威不定的君王,难免碰壁。自从那日榻上受伤之后,她越加畏惧朱缙,既盼着自己被召侍寝维持恩宠,又盼着永不再见他。

她脸色寡淡得厉害,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地躺了几日,正想着清醒后如何写陈情书讨君王欢心,一睁眼皮,朱缙却不知何时正在榻边坐着。

朱缙身着水碧二色的博襟阴阳道袍,绣翡冷翠山,山河如墨,双目如秋空深邃而辽远,含着嵯峨山野里的严霜,静静凝望于她。

她悚然撑起身子,吓得一激灵。

朱缙道:“睡得不好?”

她破颜发了一脸苍白的微笑,“陛下何时来了,臣妾竟未察觉。”

匆匆欲趿鞋下地行拜礼。

朱缙沉沉摁住她肩头制止,“听闻你病了朕来瞧瞧,不必拘礼。”

说着接过安神药,汤匙轻搅了搅喂给她。

林静照惊魂未定,讷然张嘴,喉咙里苦丝丝的。平时芳儿给药,她总要偷偷丢掉些,此刻君王亲自喂她,她却得每口喝个精光。

这才看清周遭,花瓶中的枯柳已被换去了,几枝新柳滴翠。她病了这么久,他之前不来偏偏今日来了,怕又是令她侍寝之意。

朱缙看出她的心思,撂下了汤匙,淡淡道:“朕在斋醮,怕你还耿耿于怀之前的事,相见愈增悲伤,才没来看你。不会怪朕吧?”

林静照唇角勉强荡开,压抑住喉咙里被苦味催的咳嗽,“臣妾岂会,冒然过了病气给陛下,臣妾实万死难辞其咎。”

朱缙见她素淡的下颌快碎掉了,瘦得快要脱相,印证这些日所受折磨之深。

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面对他那样间不容息的死亡威逼如何不怕,必定是吓得惨了。

那日,他确实恨她。

可她真要自尽时,他又不落忍。

因而当她拿起匕首时,他递眼色给宫羽,制止她戳向自己的心脏。好在最后她识相,自己先求饶了。

“皇贵妃。”朱缙拢着她的脑袋,投下一道深邃的声音,温敛地道,“秋高气爽,有空出去坐坐,再放放风筝也行。朕未曾叫他们给昭华宫上锁,你可自由在宫中行走。”

林静照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疏离中又带着警惕,片刻颔首,干巴巴地道:“嗯,谢陛下。”

朱缙点到为止,贴近她,令她汲取他身上的体温,复又拿起药碗喂药。她面如大朵洁白而纤细的花瓣,清橘温静,人如其名。

他不由得想起一开始赐她此名的寓意,林下月光静静映照流淌,是他见她的第一感觉,那时她被关诏狱,像极了跌落泥沼的月亮。

那是第一眼的心动。

所以,她才会进后宫。

虽然这心动微不足道,不足以撼动任何规则,亦不足以为她改变任何原则,但终究是一缕心动。

朱缙情念微动,不等她把药完全咽下,便捏开了她唇齿吻了进去,糅杂着苦涩的草药味。

林静照仰着花梗般的脑袋,药汁顺着细长的雪颈淌下,染脏了丝绸被褥。她没有反抗,只是任他作为,给予微妙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