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浔亲手铲除了自己的女婿,以六十五岁高龄,成功登临内阁首辅之位。首揆的蟒服穿在身,他的面目焕然一新,扬眉吐气,一洗多年来的苟且窝囊。

江浔感慨万千。

怪不得从前女婿陆云铮那样神气,那般志骄意满,原来穿上这件官服真能脱胎换骨,恍若腾云驾雾,飘飘然羽化而登仙。

他被骂成柔奸,背地里人人不耻,可偏偏他踩着所有人上位了。政治是一场残酷的游戏,朝政毕竟是那个年轻皇帝做主,他抓住了圣心就等于抓住了一切。

江浔整顿衣冠,昂首挺胸,长长吐出浊气。

冯姨娘见夫君老木逢春,深感慰藉,由衷高兴。但死亡的阴云仍笼罩着江家,杳杳的死给升迁之喜罩上一层阴郁的黑纱,久久让生者沉浸在悲痛中。

江浔亦悲女儿之逝,内阁重担甫落肩头,他不得不带着悲伤前行。一味沉湎于自家丧女之痛而枉顾圣眷,会白白失掉这来之不易的首辅宝座。

江浔和陆云铮不同,他情愿当圣上傀儡线下的木偶,没有丝毫僭越逾权之念,更无试图控制那位年轻道君的念头。

江浔执政是典型风格是谄上媚主,阿谀逢迎。但凡君主有所命必又快又准办好,君主无所命,也要事先揣摩君意,尽量做到未雨绸缪。

他有二十多年凄凄冷冷宦海沉浮的经验,早已褪了莽撞的少年心气,胜不骄败不馁,当上首揆后,一如既往侍奉帝王,时刻谨记头顶谁的天,脚踩谁的地。

圣上提拔了他,若他骄傲恣睢,难免重蹈陆云铮的覆辙。江浔只想踏踏实实做木偶,让圣上用得顺手。那位道君喜爱修玄,他便身先士卒地领头写青词、穿道袍、戴香冠。

圣上最忌讳专权,江浔懂得潜规则,便主动举荐一些新人,让渡出自己手中的部分权力。身段灵活,溜须拍马,犹如时刻伴随在圣上身畔的勤谨老狗,永远面带慈颜的老好人。

如此,他真正坐稳了首辅宝座。

在江浔的引领下,满朝文武皆懂阿谀拍马的益处,奔竞之风史无前例。皇帝在朝中说一无二,顺帝昌逆帝亡,包括科道言官已再无半丝反对的声音。

江浔在前朝如鱼得水,亦不忘将视线投向后宫。后宫妃嫔凋零,他搜罗来六名道姑献给陛下,个个花容月貌仪静体闲,号称龙虎山道观的神仙,熟炼房中术,可助白日飞举。

朱缙阖目打坐,瞧都没瞧一下。

后宫已经有神仙了。

江浔即刻会意,这是只要皇贵妃一人的意思,陛下还是原来那个妻控,自己竟然送错了。战战兢兢之下,甚为尴尬,哪有帝王后宫只要一人的?况且陛下春秋正富,膝下无皇子。

好在陛下最后未过分驳他颜面,收下了那几名美人,养在后宫。

江浔悻悻然,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险些触怒龙颜。自此熄了给后宫塞女人想法,专心侍奉皇贵妃,把陛下和皇贵妃放到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江浔对上柔顺,对下苛酷,因其斑斑劣迹屡遭科道弹劾。

尤其江璟元,心气旺烈,父亲一朝发迹,他也得了个工部侍郎之职,表面上忠心于深宫修行的道君皇帝,暗地里朋党结私,将爪牙由内阁渗入六部,培植了许多信徒。

江璟元穷奢极欲,挥金如土,大肆营建自家庭院,纳了四五位刚及笄的少妻。利用首辅父亲之便大肆索贿,人过留财,雁过留毛,凡进京官员无人幸免。

江氏在朝廷一家独大,官员受其统治,稍有悖逆即被打为异己,郭阳、徐青山等皆被同化成江氏党羽。

圣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堂明镜清清楚楚,独独纵容江浔父子,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庇护。

道君皇帝心中确实只有道。

……

秋日里雨水多,西风不时击散雨滴,空气中弥漫着潮乎乎的水雾。门楼廊庑,龙池风沼,御苑苔生,颇染上几分初冬的味道。

林静照一身烟罗流仙裙,鬓压两根贝壳镂成的细长金钗,心不在焉地斜卧在贵妃榻上吃石榴。石榴皆是一颗颗剥好的籽,猩红透彻,入口即化,衬得贵妃雪色的脸颊几分人气。

她怀着隐忧,眺向窗外秋色,久久锁着眉头。自陆云铮死后圣上已半月不来昭华宫,既没禁足也没降谕责罚,仿佛完全把她忘了。

回想她最后一次见圣上,圣上还握着她的手写青词,抱着她一块读书,氛围和睦,罄谈甚欢,冷落来得好突然。

她当然巴不得圣上不来,可他越不来,她内心越忐忑紧张,生怕平静中酝酿着灾祸,哪一日坠下来将人砸得粉身碎骨。

她须得活下去才好。

林静照遂派芳儿去问问镇守昭华宫的指挥使宫大人,能否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