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林静照被熟悉的降真引鹤香萦绕,艰难扒开一条眼缝,视线模糊。对方的鹤袍裹挟着她,递来源源不断的温暖。
“静照,你睁开眼睛看看,嗯?”
朱缙吻了吻她的眼皮,长目似春寒泠泠湖水,如雨丝一样轻柔朦朦,眷恋到骨髓的声调,仿佛站在人世间朝她招手,将她从奈何桥上诱骗下来。
“朕来了。”
——那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温柔。
林静照如一截枯寂即将燃尽的蜡,混浊的视线花了几刻才看清他。
“陛下?”
“嗯。”朱缙颔首,有问必答,温暾如春水,一遍遍不厌其烦:“是朕。”
他期待自己放下身段能唤回她的生志,但事与愿违,她的瞳孔在渐渐涣散,呼吸在微渺,心跳一声弱似一声。枷锁空套在她的肉身上,她的灵魂已逝,他再无法抓住她。
“陛下他是坏人。杀了我爹,杀了我情郎。现在他还要腰斩我。”
她衰低地喃喃,一滴泪从眼角滑到太阳穴,“如果你见到他,告诉他我走了。”
朱缙呼吸一窒,头皮发麻,如被什么重物沉沉压住,说不出的心痛,雪葬冰冻的感情纷纷破碎,正色道:
“林静照,朕没舍得杀你。”
“要杀早杀了,用得着拖延许久吗?”
他神色如变冷的轻烟,雾暗云深,一味固执将她死死抱住,泛着病态:“你竟敢绝食,真是放肆,威胁朕,以为朕会吃你这一套吗?你死与不死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岂会妨碍半分。”
他淡色墨水的眼潮湿润,长睫一颤一颤的,埋首紧贴在她颊侧,亦染湿了她,“朕圈批死刑是一早想好了救你的办法……那日,原是骗你的。朕一早就算好那天会下雪,又把香叶冠给你,堪保你不死了……怕你冷,还让宫羽给你披道袍了……朕一直在说假话,因为朕恨你,恨你的绝情,恨你的顶撞,恨你心里一直有陆云铮,你对你的宫女也比朕好些……可话说回来,朕舍不得你真死的……你上刑场,朕的淡定是装的,实则眼睛片刻没从刑场离开过……前日宫羽说你病了,朕立刻把最好的太医拎过去了。故意不来诏狱看你,因为朕来过多次了,呵呵,不想让你觉得朕太在乎你……你居然如此戳朕的心,真是放肆,朕认输,行了吧……这么多年朕只有你,从未有过别人……即便你生不出嫡长子,朕也认了……”
朱缙说了那么长串话,漆黑目波如一溪雪,呼吸着很冷很冷的空气,完全剖白心迹,试图唤起怀中女子,可她的体温像流逝的沙一样不可挽回地冷却,慢慢接近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回应。
他皦白的手指迟疑地探她鼻息,气已绝了,就这样,她死在了他怀中。
朱缙怔忡了,心沉沉坠去。他半生来玩弄权术,能把内阁大学士耍得团团转,能凭一己之念操控司法,机关算尽太聪明,却独独漏了她会心死,会枯萎,会绝食自戕。
明明她是那么求生的一个人。
昔日他赐给自裁时,她跪下来放弃尊严求他,贪生怕死又苟且偷生。
她为了给江浔父子求情,日日换花样黏着他,讨好他。
为了皇后之位,她曾三番两次试探过他。
朱缙荒荒凉凉,月光也似冷暗了,面上湿乎乎的泛着潮气的佛青。
半晌,他木讷而偏执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俯唇撬开她撬开她的嘴,强行给她的尸体喂下去。
他手指抚过她每一寸,仍像活着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主宰的意味明显,下巴轻蹭她前额,静静犹如失智,锁眉道:“林静照,你当真放肆。”
“这一次朕不罚你不行了。”
朱缙贴着她发寒的身体,那寒冷程度堪比父母逝世后他独身一人从湘地来京师初坐龙椅时,忘不掉的寒冷。他指腹捻着她的唇,亦忘不掉曾经碰触这两瓣鲜活的柔软,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曾以为皇位是最重要的东西,现在稳稳攥在手里了,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深邃冷殿中无穷的寂寞,高高在上的孤寒,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诏狱,囚住他的余生。
朱缙双眼无意识眯起来,埋在她颈窝,抱得死紧,狠厉之色如暴风雪,溅出瘆人的黑意,将她植入骨肉的发泄。
“林静照!”
他叹息,“阿照。你给朕醒过来。”
他为什么会给她这个名字呢?因为他第一眼见她时,她酣然熟睡的样子像极了林下月光静静照淌的样子,那一幕瞥了一眼便记住了半辈子,他觉得她就是林静照,是最美的。
当年她是掌握朱泓行踪的囚犯,放在哪里都行,他偏偏放在了后宫,明知她心有所属还强迫她做了自己的后妃,与她每夜同床共枕,窃取她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