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帐内昏暗着, 睡在床帐里侧的人,背过了身去,陆慎如默然瞧了她好几眼, 不禁想到那年在勉楼的情形。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

那日的勉楼外, 闷热湿沉的天气, 树梢都不动分毫,蝉鸣不息,刺刺啦啦地划在人耳中。

外面天色黑透,她没上楼里来, 只让秋霖把她常用的笔墨纸砚全部取走,她等在楼下, 拿了东西便要离去。

但他将她拦在了后院月亮门的转角处。

夜间的后院内无人走动,而他更是不能暴露,以免给杜家增添麻烦。

他只能避在墙角的黑影里。

伤势还未痊愈,他一路下来, 仓促间撕开的伤口隐隐作痛。

“姑娘能否容我说几句?”

不管以后怎样, 他总该把他的意思都告诉她。

可她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脸侧过去,她站在月光下, 与墙角的阴影隔着十万八千里。

“我不想知道公子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公子要跟我说什么。”

她沉声, 嗓音冷淡极了。

“我只知道,你我不该再见。”

说完, 再不顾他一个字都还未曾说出口,便从月亮门中决然转身离去……

一晃多年已过,帐外月色冷清得, 同那年落在她身上的月色一样。

陆慎如默然闭起眼睛,平平躺着,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了个身,忽的坐了起来。

男人立时醒了。

地龙一烧,房中便有些干燥。

她要喝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陆慎如也没问,径直下床给她倒了水,递到她手边。

她半闭着眼睛接过来,小口喝了半杯。

陆慎如见她无意再喝,便拿了她手里杯子。

她还迷糊着,就坐在床里侧,月光洒落在地上,又反照到她的侧脸。

这一刻与他们成亲这许多日一来无甚差别,好似他们从未有过这些日的离心。

陆慎如不禁抬手,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带着锦被中的湿热暖意,细而软,他轻轻握在掌中。

但下一息,她忽的醒了过来。

她抬眼看向他,手立时从他掌心抽了回去。

月色凝在了石板上。

她又背过了身去,再不理会他分毫。

陆慎如闭起了眼睛,亦没说什么,抿唇躺回了原处。

……

次日天不亮,男人如常早早起了身,准备去上朝。

他回头看了床榻里面他的娘子,没扰她,换了衣裳去了外面。

崇平在外面等着,先上前跟他禀了两桩事。

男人听了,颔首,吩咐了两句,却想到了什么。

“会试考完了,”他思及那蒋家的老六,面色沉着,“有些人可以让他滚出京了。”

他道,“日后蒋家的人……”

只是他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拉开。

她只穿着薄薄一层中衣立在门前,长发散披在肩上,抬眼向他看来。

“你要拿蒋家的人怎样?!”

夜风还残留着冬夜里的凛冽,她就这样披发单衣地立在门前。

崇平一惊,连忙低头别开目光。

陆慎如则眸光近乎烧在她身上。

“回去。”

但崇平却从眼角看见夫人立着没动,更没有折返回房里,默然与侯爷对视。

整个院中的夜风仿佛在这一瞬骤然大作,崇平在旁简直感到侯爷通身气息全都压了下来。

他想劝说句什么,只见男人扯下肩头的披风,裹了夫人,径直将她抱回了房里。

房中的温热,被门外吹来的冷风置换。

“我说什么了?!”陆慎如一字一顿,问他的娘子。

杜泠静眼帘颤着,“你不要动蒋家的人。”

八个字,像钉子狠狠钉进男人耳中。

他目光紧紧定在她身上,低哑的嗓音有什么快压不住了、

“蒋家人就是你的眼珠子,我等岂敢乱动?!”

反问的话音落下,四目相对,房中静得几近死寂。

崇平在窗外不禁急急开口。

“侯爷!夫人……”

房内,杜泠静眼眶热了一热

陆慎如则径直起了身,转身离去。

……

一连两日,满京春花渐次开放,侯府冷到仍留在凛冬。

这日陆慎如从外面回来时,看见了赵掌柜。

赵掌柜拿了一摞书和一沓信来寻阮恭,瞧着是刚从归林楼过来。

她出不去,只能让赵掌柜隔天就来一次。

这会赵掌柜正同阮恭道。

“会试考完,距离放榜还得月余,这些考生学子已经往归林楼里来了。”

他说着这些学子,又道早就想要摆放书楼主人,也有的是买过杜氏出的时文选粹,今次考试派上了用场。

“他们向当面感谢夫人,旁人都加价卖书,怎么不加还减,寒门学子没有不赞杜氏一声好的。只是夫人不去归林楼,他们也不愿意往侯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