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积庆坊, 侯府漱石亭。

年嘉郡主站在假山高处,迎风看着不远处的皇城,莫名觉得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竟变得遥远起来。

“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陕西太久了,比起宫里宫外锦衣玉食的贵人, 我倒是总能想起西北边关那些戍关的兵将, 尤其是永定军中的人。”

她说弘启十四年,永定军遭遇那场惨烈重创,“我们那时都年幼,远在京城, 只能感到心惊胆战。”

确实,彼时杜泠静只见父亲自永定军出事后, 来往信函密集起来,不是招人来府里商议,就是出门与人相谈,会彻底不眠地写奏疏往上递去, 那会父亲尚未位列阁臣, 他能做的十分有限, 但却也为平息祸事自处奔走。

年嘉说自己彼时只觉惊忧,“但我到了西北才知道, 那一年永定军死伤到底有多惨烈。”

她首先便提及了陆慎如的父亲,彼时的永定侯世子, “他是下一代的永定军执掌之人,无人质疑, 万众归心,但就这么生生折损在了关外,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莫说陆氏、陆老侯爷与陆慎如,其他各家各姓的将领,乃至寻常军民,都痛哭失声。”

没有陆氏一代又一代人,死守在西北边陲,军民皆不能安,又哪来京师中原的平静繁华?

漱石亭上,杜泠静让人上了茶来,年嘉没坐下饮茶,仍站在风里。

她说那场折损死的人太多了,远不止陆家的人,其他各家各府,上到早在太/祖时就丹书铁券在手的贵勋,下到西北当地生生杀出来的军中将领。

那年,几乎军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帆,哭声撼天震地。

年嘉最后说了忠庆伯府魏氏,也就是魏琮家。

“世子的亲叔父,被鞑子生生割了头,悬在高岗上三天三夜。待血流干,鞑子取下他的头送到京城,要求和谈……”

漱石亭的风停了一停。

杜泠静想起了这件旧事。

那天父亲从朝堂回来面色沉落至极。

父亲告诉她,忠庆伯府魏氏最能征善战的将军陷落了,被鞑靼人生割了头送回了朝中。

头颅在大殿上显露的那一刻,不知多少文臣抖了腿。

“议和!议和就议和吧,永定军只怕也不成了……”他们吵着。

年嘉那万事抛了便不再往心中去的性子,也会有长长叹息的一天。

她说她随着魏琮到西北的时候,永定军已重振了旗鼓。

她道,“自是少不了你家这位陆侯,在朝中为他们坐镇。”

她瞧了杜泠静一眼,见杜泠静没说话,没再多言,只道。

“在西北兵将军民心中,只有往后,贵妃娘娘携子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陆慎如大权总揽,他们才能安下心,继续以血肉之身镇守边关。”

她又叹,“终究是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太伤太痛了。”

杜泠静亦沉默了起来。

她没有往府外的皇城高墙看去,只是默然俯瞰整个永定侯府的一花一草一木。

*

永定侯府,外院远岫阁。

陆慎如只提了“细作”二字,便见魏琮缓缓点了头。

弘启十四年那场战事之后,陆慎如祖父陆老侯爷便让人细查了出事的根源,最后查来查去,竟发现军中将领间潜伏了细作。

有鞑子细作潜藏进来不是稀罕事,但当年永定军率军出征,各种细节严格保密,寻常细作根本渗不进来。

而那次的细作不仅窃到了极其重要的作战部署,神不知鬼不觉地传了出去,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知是谁人派来的细作。

之后陆慎如祖父让人摸查鞑靼各个部族多年,却无论如何都差不多当年那群细作的来处。

直到发觉这群人的身影在河南山东一带现了身。

那一年,便就是殷佑二年,陆慎如得祖父密令,悄然前往豫鲁一带查寻细作痕迹,刚查到些微线索,便为少年招来杀身之祸。

他重伤躲入杜家的勉楼一整个夏日,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可惜陆恒如未能。兄弟二人离开青州后,又寻线索而去,那一日,陆恒如为兄挡箭,死在了他大哥怀里。

陆老侯爷痛失次孙,却也下了严令,细作之事不要再查。

如此一过多年,直到陆慎如袭爵永定侯,执掌永定军,一步跨入朝堂之中。

他重启此事,交代给了魏琮。

“怎么说?”陆慎如问去。

陆侯爷的远岫阁,自然不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魏琮直道。

“那群细作现身了,就在京畿。”

“京畿?”陆侯挑眉。

这群细作来路十分不明,有些生着鞑子相貌,有些则完全是中原面目,他们出没潜藏交替而行,背后的势力显然不容小觑,护着他们安然藏匿多年,有时在关外,也有时在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