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夜无星无月, 云层厚厚压在京城的夜空里,陆慎如晚间没怎么睡着,伤处有些隐隐的痛。

他娘子睡得正香, 他没扰她,撩开纱帐下了床。

远岫阁庭院里树梢不动, 刚入了夏, 暑热就在空气里徘徊,连夜间也不曾散去。

臂膀处又疼了一疼,陆慎如站在庭院闷热的空气中,不免想到了那年在勉楼, 伤口疼着,空气闷着, 情形颇有几分相似。

他在几日前将她拦在了月亮门转角处,他避在阴影里,不便被人看见,却想跟她多说两句, 但她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我不想知道公子是什么人, 也不想知道公子要跟我说什么。我只知道, 你我不该再见。”

说完,她再不容他多言, 便从月亮门中决然离去。

二弟听说之后,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一连多日沉默寡言,素来调皮的二弟也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他伤还没养好, 少说也得再养一个月,到青州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才能离去。在此之前, 他仍要继续藏在勉楼的隔层里面。

隔层里闷的厉害,尤其傍晚一场雨下过之后,湿气涌进来,更是令人难耐。二弟耐不住潮热,却见他心绪不佳,宁愿在隔层里陪着他。

“隔层浅窄,多一个人就更热了,”他叫了二弟,“往外转转吧。”

但二弟摇头不肯走,非要陪着他。

这时勉楼里突然有了快步上楼的脚步声。

他一下就听出是谁,而二弟也极其敏锐,当即小声叫了他。

“哥,她又回来勉楼了!”

她之前说她不会再来,让人把她的东西都搬走,亦不肯与他多言,不欲看他。

但今日她突然又来了。

二弟不禁拉了他的袖子,她还没到楼上,他就先高兴了起来。

“我就说,大哥对她的心意,全是真意,无有掺一点假。老天爷怎么会让她感觉不到一点呢?”

二弟兴奋道,“哥,她肯定是来跟你好好说话的!”

好好说话,他也希望是如此。

而她确实是朝着他来的,但她不曾进到隔层里,脚步停在了隔板外。

他一眼看过去,看到她脸上有泪痕,眼中有泪光。

“怎么了……”他不由轻声问出口。

话音未落,她就叫了他。

“公子,我晓得你对我有意,可我从不曾见过公子真容,亦不知道公子是何人。公子于我来说,远如天边流星,你对我有意,我却无法回应。天底下也没有我必须回应的道理吧?”

天底下确实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是……

他彼时没立刻开口,却见她眼中的泪落了下来,手下一直在颤动,似是攥了什么。

他定睛仔细看去,才见那是一方帕子,帕角里绣了竹叶。

是她那蒋家三哥的。

而白色的帕子上,有点点洇开的血迹。

她攥着帕子的手越抖越厉害,眼泪也越掉越快。

“……他去山里养了近半年的身子,他本来都快好了,今日却咳了血……”

言下之意,是他令蒋家三郎咳了血。

那天,他从隔板的缝隙里看向她的眼睛,他知道她看不到她,但她一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一点对他的温和,他不敢与蒋竹修作比,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她看他的眼神里只有厌恶与敌意。

他喜欢她有错吗?

但在她眼里,他令蒋竹修吐了血,他就罪无可恕……

那天,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勉楼我不会再来了,直到公子离开!”

她说完就走了,跑下了勉楼。

二弟惊颤地扶住了他,“哥你脸色煞白,是不是伤势发作了?!”

他捂住了受了伤的胸口,但伤没有发作,他只是心口有些疼,顿疼地像被人用钝刀砍了数十下。

他跟二弟摇了摇头,说他没事,只哑声,“收拾东西。”

二弟倒吸气,“可是哥,你的伤还没养好。”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她不欢迎他,不想再见他,为了她的蒋三哥,她撵他走。

她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怎么留下?

二弟急得要去找杜阁老,被他摁了下来。

当天,他就去跟杜阁老道了谢,告了辞,天亮之前,就把勉楼隔层里的一切全部带走,离开了杜家。

离开青州之后,二弟还不住看他的脸色,每天不知看多少遍,他都说了自己很好,二弟却很惆怅。直到二弟突然发现了一处细作留下的痕迹,要去查探。

那天早上天刚亮,二弟就来找了他。

“哥,我昨晚做梦了。”

“什么梦?”他随口问。

二弟却道,“我梦到你把她娶到我们家里来了!我梦到你们成亲了!”

他愣了一愣,却嗤笑了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