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殷佑二年, 九年前。

夏蝉从春末便开始吱吱齐鸣,无论家中的仆从怎么粘,勉楼附近的高树上, 那些葱郁的遮天蔽日的树叶里,仿佛生出另一个熙熙攘攘的世间, 随着夏日迫近, 鸣蝉只见多,不见少。

青州杜家的仆从们连着挑竹竿粘了好些日不见效,父亲便道罢了,“心静则凉, 吵杂也是一个道理。”

他又问杜泠静,“我儿可觉得吵得心烦?”

杜泠静还算坐得住, 她并不觉得太吵,却觉得身边少了一人,日子空空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偏偏她眼睛自幼不好, 多看几本书, 父亲就让她停下不许再看, 天一热,连进勉楼看书的读书人都少了。

她同父亲浅提了两句夏日的无趣, 父亲却笑道,“无事赛神仙, 我儿才刚及笄,时间大把, 难懂着闲散无趣的妙处,却不知世间刀尖奔命的人,想要这份安逸闲散都是肖想。”

她觉得父亲说得对, 却不曾试想,父亲说得其实确有其人,正是偷偷藏在了勉楼的隔层里,满身是伤、险些丧命的人。

此事她一直不晓得,直到书楼里进了一只难搞的耗子,完全不知书中圣贤如神明,到处乱啃,她无暇再闲散无聊,开始带着阮恭秋霖他们,到处在楼里捉耗子。

就在一日,她追着耗子,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隔层里。

那日她没捉到耗子,却在昏暗中,意外捉到了一个人。

她吓到神魂俱飞,没敢等人开口,就跑出了勉楼。恰父亲正往勉楼里来,遇见她面色发白地跑出勉楼,赶忙拦了她。

“我儿这是怎么了?”

“爹!勉楼竟有隔层,隔层里还藏有人……”

只是还没说完,父亲连忙给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她恍惚,却见父亲笑道。

“爹知道了,他本就是爹让他藏进去的,静娘万万不可说破,此事万不可让别人知道。”

父亲简单跟她说了两句,说那人是因被人追杀,又受了重伤,才藏身到了勉楼里,但他不是坏人,祖上与杜家亦有渊源,所以留他在此。

关于他的事,似乎事关隐秘,父亲并不多言,只道他姓史,接着又问了她方才闯入隔层的情形,听说她还拍了人家一下,不禁道。

“不知有没有打到他伤处,那隔层闷热,他藏在那处养伤也是不易。”

杜泠静把这话听进去了,心里甚是尴尬,不时返回了楼上,隔着墙板,轻声跟他道了歉。

“抱歉,把你当作勉楼里啃书的耗子了……”

她问去,隐隐听见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才道。

“无妨。”

她心想他是不是在笑她,更窘迫几分。

“那我方才有没有碰到你伤处?”

他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嗓音温和,“别担心。”

这四句之外,他们没再说旁的话了,不过她因此事尴尬,好几日没来勉楼,等想起那只到处啃书的大耗子,再去勉楼里找的时候,却发现那只烦人的耗子早就不见了……

夏日终是在遮天蔽日的蝉鸣声中到来。

她知道了他在隔层里养伤,没敢再去打扰,而他伤势很重,天越热他养伤越是艰难,亦没有什么动静。

阮恭的父亲阮大管事从乡下田庄里,领来了一对识得几个字的龙凤胎,到她身边伺候。两人道是端阳节的生辰,她便做主取了名,哥哥唤作菖蒲,妹妹名叫艾叶。

妹妹艾叶做事认真细致不苟言笑,但哥哥菖蒲却是个不消停的,到了勉楼没多久,就同附近庄子里的人熟络了起来。

好巧不巧附近庄子里在闹鬼,全被他听了去,又添油加醋地说到众人面前。

他这么一说,弄得她晚间要去勉楼,秋霖就拉着她怕兮兮地劝,“姑娘别去了吧,勉楼晚间无人,满楼都是些古书旧书,万一书里藏着鬼……”

她说着都打寒噤,杜泠静也不免被她扰乱,心下恻恻,可总不能以后晚上都不去勉楼了。

她便没让秋霖跟着,自己挑灯去了楼中。

谁知那日也是邪门,她刚到二楼,不知从哪出来一阵风,手里的灯突然灭了。

刚及笄的姑娘,冷汗都冒了出来,而她手里没了灯,连楼都不好下了。

她立在层层排排的书架中间,不知所措,暗暗在心里求祖父保佑,但也不知有没有用。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叫了她。

“姑娘别怕,我把火折子放到窗下了,你过来取吧。”

是他!那个隔层里的史公子!

她见稀薄的星光中,窗下地板上,果真放了一只火折子,她连忙走过去,不时点亮了手里的灯。

“多谢公子!”

她道谢,听见隔层里的人声音很轻,他没跟她客套,只是道。

“我一直在楼中。”

她微怔,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