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4页)
她没上马车,在京中慢步走着,路过枕月楼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她忽的想起刚进京那时,自己还满心的低沉,不欲再次多留半分,想要即可藏回到她的书楼之中,外面的事皆与她无关。
那日她本要见蒋太妃,娘娘没见她,只是让朴嬷嬷递了话来。
“娘娘说姑娘还年轻,这世间不独父慈女孝、青梅竹马,也不独书山学海、古今文章。娘娘说,姑娘秉性才学皆高于常人,或该有更高阔的人生,才不枉世间一遭。”
其实,杜泠静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才算高阔。
但她此时此刻举目望去,暑热的夏日仿佛行进到了末尾,她隐隐看到了秋日才有的高阔天空。
京城清泰了,没有了那藏在金殿之中的恶鬼,她莫名感觉自己不喜的那个权利漩涡在消散,这里仍旧充满了权力,但是好像变回到了她儿时跟随父亲,在此长大的京城。
清风拂过,街巷安泰,天高地阔。
杜泠静回了侯府,她的侯爷还没回来。
“侯爷今日还能回来吗?”她问。
毕竟这等旧帝新君交接之时,最是忙乱。
崇安却说能,“侯爷传了话,说今日一定回家,请夫人等他。”
杜泠静不禁抿唇而笑。
她不等他回家,还能跑了不成?
她一路弯着嘴角回了正院,将这一身沾满了仆仆风尘的衣衫换了下来,廊下有清风吹动裙摆,顿觉世间安静清凉。
但她却想起了什么,举步到西厢房门口,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三郎的两大箱旧纸页还放置在书案旁。
她想她可能无需再在此中寻找答案了,她只轻轻拿起那张碎纸片,上面落了三郎病时无力的字迹。
这或许就是她要找的答案。
聪慧如三郎,他从父亲的只言片语,蒋氏的暗暗猜测,还有他多年搜集来的朝堂讯息之中,已然嗅到了世道将乱的气息。
这阴诡暗藏,动荡不安的世间即将来临,可他已经没有了能支撑下去、护佑身边人的体魄,常年的病,早就将他的身体掏空。
他如何不想活着,可他就如同这张残碎的旧纸片一样。
世道将乱,病体残躯何以抵挡?拖累而已……
他不敢再拖了,他尤其不敢娶她过门。
或许他早在跟她定亲的时候,就想好了不会娶她,所以定亲那日,他羞红着脸,穿起了大红的锦袍,与她定下终不会成的姻缘。
杜泠静将那碎纸片,贴在心口。
许多话,他不曾跟她说出口。
但他希望他离开之后,能有比他强而有力的人,早早在这纷乱的世间能与她相扶相护,终得一生的平安顺遂。
杜泠静眼泪滑落了下来。
“三郎,谢谢……”
她将那碎纸片,一直贴在胸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取下那张纸片。
她擦掉眼泪,叫了菖蒲,“请蒋六爷到侯府来。”
菖蒲最善跑腿,只要侯府的门卫不把他关在府里,他不一会就打个来回。
这会他回来,把蒋枫川直接带了来。
杜泠静在外院厅中见了他。
她不想跟他废话,见他只向她眼睛里看来,顿时取来碎纸片,递到了他眼前。
蒋枫川在看到纸片的一瞬,面上的不羁顿时散了。
他正坐着,安静了神色,低头将他三哥留下的碎纸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杜泠静道,“此番的震荡,三郎可能隐有预料了。”
她说着,看向蒋枫川,她曾一度以为,他会走岔了路,走上邵伯举的老路。
不过没想到,他比邵伯举倒是聪明多了,冷眼旁观,未陷其中。最为关键之时,反而助了她一把。
他既如此聪颖,想必三郎的意思,他会明白。
厅中静默无言,蒋枫川只盯着那碎纸片,反反复复地看着。
拖累而已。
哥怕拖累什么呢?
怕拖累他的爱人,还是家中老去的爹娘,或是自己这个要背他进京赶考的弟弟,还是……都有?
可是他们没有人,将他当作拖累。
但他却不欲再一年一年熬下去了,熬成一副无法见人的病骷髅,压在他爱的人们心上。
是否他认为,唯有他早点离开这世间,他们才可能收拾起来行囊,赶去下一段路程,去为自己而活?
青年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
他只将纸片看了又看,突然瞧了杜泠静一眼。
“想必夫人以后不需要这张碎纸片了。”
他话中暗含着一些挑事的意涵,杜泠静没理会他,只问。
“你想带走?”
他点头。
杜泠静一默,最后看了那碎纸片一眼。
“三郎,再见。”她在心里默声说出这四个字来。
眼眶已蓄满了眼泪,她却叫了蒋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