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页)
他认识这个大个子,船上,他们两个住隔壁舱。
辛实这人,人如其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腼腆,不爱主动交友,上船后一个礼拜,连自己船舱的人脸都没认全,何况隔壁舱。
熟起来纯属机缘巧合。
船上供水的时间有限,有天大个子睡觉错过了供水,深夜里渴得翻来覆去,跑到了舱外的舔铁栏杆上的露珠解渴,辛实解完手回来,正巧撞个正着。
面对面的,都尴尬呢,辛实突然瞧见他的嘴唇干得起皮,心里忍不住地有些可怜这个人,就叫他等一等,进屋从自个儿的水壶里倒了一半水出来匀给他,大个子简直是狼吞虎咽地喝完水,然后客气地朝他说了好几声谢,俩人这才说了第一句话。
给口水,这是小事,辛实没放在心上,可第二天起,大个子就把他当了自己人。一大早的,特意拿了一包茶叶来送给他。
辛实有点受宠若惊,他分不出茶叶的好坏,但最便宜的茶叶对他来说也很昂贵,只有过年和祭祖的时候大哥才会拿出来泡一点,可那也是用的陈茶,新茶太贵,他们买不起。
这回倒轮到他讲客气了,推辞好几次,坚决不肯要。这人看他这么倔,也投降了,换成了馒头。看到是吃的,辛实就不忍心拒绝了,他的干粮不多了,最后还是收了下来。
大个子是个自来熟的人,即使辛实对他并不好奇,他也要拉着辛实聊天,才打交道不到一天功夫,辛实就已经知道,大个子的大名叫金银,是去马来亚,家里二叔三叔四叔全在当地的一家大型的装修公司做事,专门给富人修房子,兄弟几个经营了十几年,个个走出去都是经理。
发达啦,自然要拉着宗族里的后人一起发财,金银已经是他们金家第四批去马来亚的中国人,本来该买上面几层的舱位,叔叔那头催得紧,日子比较近的船,没有中等舱,他们家不肯花大价钱给他买上等舱,他只能捏着鼻子在下等舱凑合凑合。
金银是个实诚的好人,辛实看了几天也看出来了,因此偶尔在走廊上碰见,金银顺嘴打听他的私事,能讲的他都会讲。金银只是好奇,没有坏心眼,他知道的。
这几日都没在走廊上遇见金银,他还以为船早就经过了马来亚,金银该是下了船,当时心里还有些怅然,这是出门在外交的头一个朋友,分手了连句招呼也不跟他打。
此刻面面相觑,辛实先是愣了愣,很快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嘴唇陡然有些发白。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你不是要在马来亚下船?”仔细听,声音有些打颤。
金银着急死了,说:“这里就是马来亚啊,傻小子。你是去暹罗,怎么在雪兰莪州下了船?难怪我刚才去找你讲再见没看见你在船舱里头。”
他果然是下错了地方。
辛实的脸色愈加苍白,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金银吓了一跳,快步走上来,一只手拎着他的手腕把他从沙地上拉了起来,辛实瘦,他拉他就跟拎小鸡仔似的。
辛实心里头跳如擂鼓,这下可怎么办,他两眼无神,简直是有些绝望了,他怎么这么笨,下船都能下错地方,这下可怎么办,还没找到大哥,他先把自己给弄丢了。
“别慌,我三叔来接我了,你先跟我走,我求我三叔去替你问问!”金银有些不忍心地看着辛实,像是看一只被雨淋湿的猫或者狗。
一语惊醒梦中人,辛实茫然地扭过头来,顿时镇定了许多。异国他乡,举目无亲,金银却肯伸手救他一把,说实在的,这简直跟救命没有差别了,辛实朝金银连声道谢。金银摆了摆手,领着他朝一个方向走去。
折腾许久安顿下来以后,辛实得到一个噩耗,他必须要在马来亚暂时停留一段时间。
这是金银的三叔在第二天给他带来的消息,那会儿他已经在金家的房子里头落了脚,是座四层的骑楼,说是骑楼,却并不像福州那边的楼那样紧凑,楼体宽宽大大,到处都是高而阔的窗子和门,并不为装饰,而是为了人为地多多制造一些穿堂风。装潢则是入乡随俗地非常华丽,花砖、绿墙,许多的龟背竹,光玻璃就有好几种颜色,跟万花筒似的。
金家人口多,金银到了这里,也只能和表弟住一间屋子。一间屋只有两个床,辛实并不想挤占金银的床,说自己可以打地铺,金银不让,硬给他匀了一半床铺。
其实金银那么壮实的身躯,那张简单的绿竹床也只勉强装下他一个人罢了,幸而辛实在船上饿瘦了,两个人就那么头和脚倒着睡,也凑合着睡了一夜。马来亚白日热得像火炉,夜里也并不凉快,他们一直在出汗,湿热的汗水薄薄地贴在身上,像裹了层湿布,早上起来,两个人都蔫得不愿意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