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3页)

辜镕不再看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垂眼咽茶,说:“站起来,今后就跟在我身边。”

跟在他身边?辛实呆了呆,先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沾了灰尘的膝盖,想了想,张嘴大声问:“辜先生,那我啥时候去修窗户?”

辜镕听见了,不明所以地一挑眉:“坏得好好的,要修什么。”

坏了就是坏了,怎么叫坏得好呢,辛实又是一呆,说:“坏了不好看,派不上用场。”

辜镕顿了顿,抬眼,锋利地瞧了他一眼,语气却寻常:“窗户要什么好看,要派什么用场?”

这像是话里有话。辛实没念过书,但还有点眼色,立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辜先生一定是想岔了,觉得我的话明着是说窗户,暗里其实是在说他的腿。

他可没那个意思!辛实心里发苦,认为这个辜先生简直是他见过最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他下意识想去瞟一眼辜镕那双坏腿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能动了,可是想到他这个东家脾气不好,上次自己不小心瞟他一眼就叫他把自己赶出去,这次又乱看,指定又被赶出去。

为饭碗计,他拼命忍住了不让自己的眼珠子乱动,努力去直视辜镕那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脸。

小心地,他说:“我是木匠,看见好窗户出问题,心里就忍不住想修,辜先生您别生气。”

这人真像是面团捏的,一点也没有脾气。辜镕没从辛实脸上看出一点点的不服气,因此即使此刻心里有意想找点麻烦,也找不到理由发作,一时间冷笑了一声。

辛实叫他笑得背心发冷,无助地站在原地没敢搭话。

辜镕这时从桌上拿了本书看,辛实站他面前,正好把光挡了,他等了一等,想等辛实识趣地自己走开,好半天,见辛实还是杵在面前,像个门神,忍不住了,开口叫辛实往一边站。

支使完,他又盯回扉页,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颇烦躁,想:除了长得好看,性格老实,这人究竟还有什么长处?

辛实没做过下人,并不知道下人最重要的是耳聪目明会有眼力见,平时主人一使唤要立刻出现,主人不需要时,最好默默无声最好让主人瞧不见。

好在他还算听话,马上就老老实实地挪了几步,可他心里真不痛快,很忧愁地想: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个高兴的时候?两条眉毛总是皱在一起不会累?

辜镕愤懑疑惑,辛实郁闷不解,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因磨合得十分吃力,干脆暂时不作交谈,一坐一站,静了好半天。

忽地,天色暗下来,风又大了些,把荷叶吹得左右摇晃簌簌响。

辜镕的衣袖和裤腿在风里招摇,两只露在外头的青白色细瘦脚踝有点苍白的意味,辛实体热,只觉得真凉快,可他心想辜镕的腿不好,说不定会觉得冷,于是试探地张了嘴,说:“辜先生,起风啦,我们进屋吧。”

辜镕像是没听见,辛实于是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回辜镕听见了,抬起头看向他,平直的淡粉色嘴唇微张了张,像是有话要吩咐。

辛实赶忙上前一步,辜镕欲言又止,脸上有种即将要露怯似的犹豫,好一会儿,拧着眉徐徐道:“以后不要站在我右边。”

原来他坏的是右耳朵。

辛实心里一惊,他从金银那里听说辜镕耳朵坏了一只,却不知道具体坏的哪一只,现在知道了。

想着这是在枪林弹雨里落下的毛病,他忍不住泛出些同情,讷讷点头,赶紧换到辜镕的左侧。

辜镕早瞧出来辛实怕他,现下瞧那神情,大概还有些可怜他,从他见辛实起,就发现这个人总是什么心情都放在脸上。

他额头青筋一迸,自尊心作祟,忍不住又想发出呵斥,还没做声,辛实突然矮下身,挨着他的左耳,开口说了话:“那我就站您左边成不成,先听我说句话试试吧,您觉得这样大小的声音合不合适,会不会有点吵?”

那气息,像羽毛似的扫在他后颈,携着股牙膏的茶香,痒痒的,发热,声音软而轻快,有种少年男子独有的沙哑柔和。

这小子的语气,简直像在哄小姑娘。

辜镕该把他推开的,他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近,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心里那股亟待破土的怒火,也像是迎上一阵夏雨,噼里啪啦地突然灭了,连股烟都没冒出来。

哑然半天,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没想到自己还真像个孩子似的,被辛实软绵绵地哄住了。

仔细一琢磨,他想明白了,不是辛实说话多么娓娓动听,而是从没有人哄过他。

自他腿坏了,大家都供着他,捧着他,可也都怕着他,即使是詹伯,每次叫他一吼,也都噤若寒蝉。没人有胆子敢在他发了脾气之后商量似的来跟他继续地说下一句话,他们都晾着他,非得等他自己恢复平静,才敢来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