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雪落(第2/3页)
他无声地笑了笑,垂眼盯着手中的烟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冷淡地移开目光,将已经被他把玩到烟芯松散的香烟塞回到烟盒里。
“提到那个孩子,她一开始强颜欢笑,眼泪蓄在眼眶里忍了又忍,最后哭得很厉害,眼泪把我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冰冰凉凉的,冷进了我的心里。”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忘了,又或者说时间早已淡化了这一切,让她释然,但其实并没有。那个孩子就像是一道疤,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就像我手腕上那道伤疤一样,这辈子都像噩梦如影随形。”
钟霁握着笔的手一抖,紧蹙的眉眼中全是茫然。
他不明白,梁眷提到这个孩子,与陆鹤南突然决定瞒着梁眷进行脱敏治疗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陆鹤南半勾了下唇,唇角的讽意很重。
“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爸爸,我说得冷血一点,一个与她不过数月之缘的孩子,都能让她痛到今天,如果让她下一次经历阴阳两隔的人是我呢?”
“钟霁,你觉得她需要多久才能将这一切抚平?”
最会洞察人心的钟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许是一辈子,也许是殉情的刹那。
“可是脱敏治疗也不是十拿九稳的,国外也有不少以自杀告终的失败案例,万一你……”钟霁欲言又止,不忍心说出那最坏的结果。
陆鹤南静了数秒,再开口时语气很平淡,冷漠得仿佛事不关己。
“那就麻烦你们告诉她,我死于先天性心脏病。长命百岁终究只是奢望,人命终究拗不过天意。”
死于心脏病,总比死于自杀要好听一些、要好放下一些、要了无遗憾一些。
他已经耽误了她五年,不能再耽误她一辈子。
说到最后,他轻抚胸口,莫名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由衷地感谢这个自出生起就一直给予他苦痛的心脏,给了他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粉饰太平的借口。
钟霁握着笔,指尖冰凉,几乎丧失了书写的能力。
他沉默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提起唇角肌肉努力笑一笑,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如果你害怕这个万一的话,你可以选择不做脱敏治疗。”
不做脱敏治疗,不接受外力干扰,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走一步看一步,能过到哪天,便过到哪天。也许老天眷顾,直至走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们所担忧的一切也依旧没有发生。
如此你们的爱情圆满了一辈子,哪怕这场圆满是海市蜃楼,但落在世俗眼中,那就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圆满。
陆鹤南轻笑一声,似是在笑钟霁作为一个自诩清醒的医生,怎么也因为病人的三言两语而动了恻隐之心。
“钟霁,你我都知道,我就像是一列已经驶入错误轨道的列车,脱轨只是时间问题。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就带着梁眷这样继续向前走吧,前面不一定是万丈深渊,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康庄大道。”
钟霁握着笔,将这些话簌簌落在纸面上,而后蹙起眉,敏锐地抓住陆鹤南的矛盾点。
“你不愿相信前方有路存在,却肯赌脱敏治疗的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陆鹤南没有丝毫犹豫,微笑着纠正他:“我不是赌它不会发生,我只是希望、乞求它不会发生。”
“梁眷今天借着酒劲跟我提到了很多,提到从前、提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提到结婚、提到明年春天。她已经在憧憬我们的以后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本该顺遂美满的未来,成为不堪一击的泡影?”
钟霁呆滞住,怔怔道:“所以你——”
夜已经深了,望着窗外一处接着一处,尽数暗淡下去的街景,陆鹤南长舒一口气,从从容容地笑。
——“所以,为了她,我愿意去赌那个万一,不会发生。”
电话挂断,一尘不染的落地窗上倒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像点点星光,很渺小,也很微弱。不知道是死前最后的烛火,还是重生后的第一盏明灯。
钟霁盯着堆在桌面上一页又一页的谈话记录,久久不能回神。
坦白说,陆鹤南是他从业这么多年遇到过的最棘手的病人之一。他的求生欲望很强,清醒的时候甚至还能敞开心扉地与人倾诉他对未来的期待。
大多数时候,对未来的执着是抑郁症病人的一线生机。可对陆鹤南来说,那是让他心力交瘁的源头,也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阳台上站了太久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独属于秋夜的寒凉。
陆鹤南怕惊醒梁眷,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门,躺在床上也不敢离她太近,只静静地听着枕侧绵长安稳的呼吸声,伴着那股扰人心弦的甜香味阖眼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