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3/4页)

树上的嫩芽和枝头的鲜花不一定要用来饱肚子,也可以作为最纯粹的景色;馊掉的饭食不一定要吃到肚子里,也可以扔掉;生病难受可以委屈,可以掉眼泪,可以撒娇。

殷容自己和他身边都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他有一天竟然也成了别人能够求助、能够依靠的对象,比如那个年纪比他大一点,血淋淋躺在角落等死的侍从。

人在满足吃饱穿暖的基本前提下,再经过读书、学习、开智,就会自然而然诞生出别的需求———欲/望与野心,人人与生俱来。

殷容曾在桌前思考过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是要离开这荒僻的宫殿,是要惩罚那些欺辱过他的人,还是要站在极高的位置,让其他人惧怕臣服?

他只读了半年的书,脑海中好像模模糊糊有了想法,但却只有个轮廓,没有细节。

众木成林,独木难支,殷容一直记得这个道理。

冲动之下,他救下了那个人,不仅是因为他需要人手,更重要的是,他记得那年他的喉咙里都是血,张嘴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个人曾经偷偷给他塞过小半个馒头,馒头又干又硬,但不是馊的,能饱腹。

他认出了这张脸,也记得这些年收到的、细微又稀有的善意。

将人救回去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奄奄一息的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在这里.......是件很大的事吧?

或许是上神将他养得太好了,对他温和又纵容,所以他不知不觉地开始恃宠而骄。

上神没有责怪他,反而温和地替他处理了首尾。

将人捡回来的那一晚,殷容在心里暗暗发誓,上神说他是“人皇”,他会一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到上神期许中的河清海晏,天下承平。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去学习,拼命地去吸收知识,他已经比其他人落后了许多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勤能补拙。

捡回来的人伤好了,跪在地上求他赐名,殷容给人取名为“千帆”,上神当时问是否取自“千帆过尽”之意,殷容摇头不答,只是摆弄着手里的泥偶,看着圆头圆脑的小泥偶歪歪脑袋,露出疑惑的模样。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学完史书学诗,这是殷容曾在书册上见到的一页,诗他不过学到平仄,半懂不懂,只是莫名触动。

天帝关心地问他归往何处?

何处归?归何处?

归,此心安处。

再后来,他名义上的生父终于想起了他,说是梦中得仙人感召,说他得天授之。

那位好父皇牵着他的手,殷容只看到那层浅薄温情后满满的算计与欲/望;登上帝王才有资格登上御辇,看着底下拜服的人群,他却没什么触动,只是不断用余光去追逐隐匿在人群之后的熟悉身影。

无论他身处何地,无论他所在何位,上神永远都会注视着他,不因他的身份的变化而变化,那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垂青。

.......

离了那座冷僻却温馨的宫殿,殷容开始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烦———即使对人性之恶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有些恶还是能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他的认知与底线。

原来可以笑着送人去死还要死去的人感谢恩赐,原来可以栽赃陷害眼都不眨还反过来叫冤叫屈,原来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指鹿为马,没人敢反驳唯有附和,原来......原来有那么多原来。

殷容跌跌撞撞地闯进这处残酷的“斗兽场”,直面淋漓的黑暗,偶尔也会胆怯,也会泄了心气,但只要回头望一望,看见那道发着光的身影一直在他身后,沉默又温柔地给予支持时,他就会生出无限的勇气。

他厮杀出了一场又一场胜利。

白日随着夫子学习,晚上随着梦中的师父学习,他咬着牙,不怕苦也不怕累,人人都称赞他天资绝世,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从来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下得了苦功,比旁人更努力勤勉些。

他就这样压榨着自己的潜力,用着比别人更拼命的劲儿,硬生生将差距飞快拉平,错误犯一遍就不能再犯,他要成为上神满意的“人皇”。

后来,上神忽然送了梦里的师父一只小泥偶,虽然这只小泥偶没有他的小泥偶漂亮,没有他的小泥偶灵动,没有他的小泥偶憨态可掬,虽然上神送师父小泥偶也是为了他,可殷容就是难过。

他好像.......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凡人红尘只活百年,心思复杂难言,殷容贪婪地想要神明全部的垂青。

他知道这是妄念,也知道这是妄想,可人啊,总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

上神或许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在那日聂师父走后,上神出现在了那片春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