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2/5页)

哪怕是汉武帝这样彪炳千古的帝王,到了晚年都会被臣子的声音所蒙蔽,酿成了巫蛊之祸,更何况是他这个半路上位的皇帝!

既然担忧,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一句话!

他需要一些东西,从一开始就约束住自己。

“陛下……”沮授并不完全明白刘秉此刻的所思所想,却依然无可避免地在他说出这句结论的时候,为之一震。

是,陛下说的其实没错。

正是因为天子的喜好无比重要,才让士人、宦官、外戚在彼此较劲的时候,都在争取天子的支持,爱时用之,恨时除之,起起落落,从朝堂到民间都深受其影响。但这句感慨从旁人的口中发出,并不出奇,从皇帝的嘴里说出,还是这样直白地讲出来,却让人张了张口,不知该当说些什么。

但想到眼前的这位陛下,在兴兵夺洛阳之时,真正依托的并不再是前代帝王充当武器的士人宦官外戚任何一方,而是出自黄巾贫农的黑山军,又好像并不让人奇怪,陛下会发出这样的一句感慨。

他走的,原本就不是一条寻常之路……

沮授心中一片情绪复杂,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是否一改早年间在冀州任职时的稳重,而是将那百感交集,都写在了脸上。

幸好,陛下此刻仍在思量着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

刘秉的思绪,顺着那句坚定的否决,借着自己所接受的教育所拼凑成的小舟,继续向前奔流。

他缓缓说道:“我更希望,若真要宣判一个人的罪过,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这世道的公正权衡标准之下,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而自朕重回帝位以来,前朝万事都该翻篇,当从律法裁定,以决生死。”

沮授顿时会意:“也就是说,陛下要从法家之治?乱世当用重典,这也未尝不是一条整顿州郡之道!”

可奇怪的是,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见陛下微不可见地怔愣了一下,随后迟疑着摇了摇头:“你说从法家之治,可能并不全对。”

“朕为给黑山军中子弟寻觅启蒙读本,将兰台令整理上来的书籍,大略翻过一轮,也曾重新看过几页商君书,对其中的一句话记忆犹新。他说,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能胜强敌者,必先胜其民,仿佛是借助法令,将百姓控制起来,但上古治水,便知堵不如疏的道理,只知制胜,不足以治理天下。”

如今的“法家”,和现代的“法治”,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心中种种思绪都在此刻碰撞,让他在心神略有混乱之中,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边的笔,像是手中抓握着什么,方能继续往下评述陈说。

沮授隐约觉得,陛下此刻在对话的并不是问出那句“何以犹豫”的他,而是——

陛下他自己。

刘秉却更清楚地知道,他在对话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是那个,曾经在现代的自己。

一个他,以皇帝的身份坐在此地。

一个他,只是一个穿着皇帝的衣服突然来到这里的现代人。若是并非为黑山军所获,而是被另外的人先看到,恐怕便不会如此轻易地认为,他是大汉的皇帝。

“法家当用,否则天下人口仍藏匿于士族之家,朝臣有过,多有仰赖帝王之心而得赦免。如今效仿顺帝时的考核,查验诸位贤才的本领,也是法家取士之道。但不是……不是所谓的乱世用重典,仅以律法迫使百姓遵循由朝廷所制定的规矩,而是……”

应该如何说呢?

其实从汉武帝时候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应该叫做儒皮法骨,推行着儒家的治国精神,执政又是法家的路线。

这是汉与秦有别的地方,也是这片土地上已根深蒂固的东西。

刘秉想要恢复这因朝臣废立之后崩坏的秩序,想要改变东汉依托士族地主起家后的地方壮大,想要试试在这天灾横行的世道,把后世的东西一步步带来此地,让百姓活命,也没这个本事一蹴而就,直接颠覆秩序。

但或许,说法可以换一换。

儒皮法骨,因皮相在外,让人第一眼看到的,仍是表象,于是察举制度盛行,“孝”成了品评能人的第一条标准。

他已考核士人,唯才是举,就不该回退到察举制上去。

“是法为皮,仁义礼智信为其心。”

刘秉在短暂的沉默中思量,也终于给出了答案。

“朕令军中上下崇尚识字之风,知晓不平则鸣的道理,本就是希望他们不仅知道如何写出自己的名字,写出这世间万物,也借此明德启智,这是心。”

“但黑山军绝不能再如早年间一般,为了图谋生机,便当自己仍是劫匪,今日抢这家,明日抢那家,朝廷的礼数已定,官服制成,军队归入各方官员治下,现在也该明正法典,制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