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爹不让我跟您说话。……
临近年底,陈琰手头的修史工作被旁人接替,常被召进宫中拟诏讲经,很多同僚已经提前恭贺他了,明年京察之后必然要高升的。
草拟诏敕本是翰林修撰的职责所在,陈琰素来沉稳,进出奏对,举止端凝,从未行差踏错,因此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以这种问题为难于他。
太监拿给他的奏疏,他都不敢称作是“奏疏”,严格来说,是内阁次辅姚元锡对皇帝夫妻生活的指导意见。
其实这些奏疏已经留中一年多了,只是姚元锡党羽甚多,担心牵连太广影响朝廷运行而已。
同样的奏疏六科也有几份,但尺度小一些,都是嫌皇帝子嗣单薄,上本请纳良籍民女充盈后宫的提议,人到中年只有两子一女实在太少了,希望陛下为了列祖列宗和江山社稷辛勤耕耘,衍嗣绵延。
陈琰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要不是涉及太多限制级成人文学,兴许就拿来问他儿子了。
但陈琰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皇帝下定决心对内阁动手了。
这个问题难就难在,臣子谏言皇帝多生子嗣十分常见,也是出于社稷稳固考虑,若皇帝看谁不顺眼,陈琰便喊打喊杀,与佞幸之臣也没什么区别了。
凝思片刻,陈琰道:“臣听闻太祖年间,曾当朝宣读臣工奏疏,咨议群臣,只是后来废中书省而设内阁,便先由通政司发往内阁票拟了。”
皇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朗声而笑:“朕竟不知,老成持重的陈状元也有如此巧思。”
陈琰:“……”
为什么要说“也”?
次日临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吴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尖刻而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朗读姚元锡的奏疏。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闺房之乐,夫妻之欢,即可却病,亦能广嗣,又能还精补脑,此古人所以倡导此行也……”
姚阁老以“过来人”的身份向陛下传授房中之术,谁知一个敢写,一个敢读,声音穿过大殿,绕梁三周,跃过汉白玉雕砌的丹陛,回荡在宽阔的殿前广场上,素日扛着金瓜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军都不由皱眉。
什么虎狼之词……
身穿各色朝服整齐站班的臣工,此时神色各异,相互侧目,又尴尬地数着地上磨石对缝的金砖。
这样的奏疏,姚阁老写了一筐,一本一本的念过去,足足念了两个时辰,念到最后,太监的声音都变得粗陈沙哑了,要不是乾清宫的金砖质量好,都要被百官的靴子碾成蜂窝煤了。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奏疏都读完,皇帝还要令诸臣讨论,这对于一群穿着衣裳的理学子弟来说,又是一轮新的折磨,硬着头皮发言,恨不能把姚阁老扔进金水河里。
姚元锡面如死灰,几要昏厥。
他已近花甲,位列内阁之次,只等来年年迈的林阁老上书请求致仕,便能登顶文官之首。
想不到皇帝竟用这种方式公然羞辱于他。
退朝之后,姚元锡立刻上书请辞,常年受他庇护的六科给事中们纷纷劝阻:“陛下此举不过是想敲打您一番,并无罢黜之意,阁老切勿意气用事啊。”
姚元锡根本不理会,林阁老即将致仕,他吃准了内阁离不开他。
皇帝没做过储君,在边苦饮风沙多年,没有内外班底,而朝中遍布他的门生故旧,就连璐王也愿意亲近他这样的股肱之臣。
他走了,冗杂的政务谁来处理?
御史言官失控谁来灭火?
内阁行三的吕畴名声极差,难不成让他来做首辅?
新提拔的臣子不熟悉阁务,不会出乱子?
于是他毅然递上辞呈,一旦皇帝下旨慰留,就必须褒扬于他,以后再想秋后算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叫以退为进。
谁知他矫情做作的行为在皇帝眼中更加可恶,竟在他辞呈的票拟上用朱笔批下三个削金断玉的大字:“卿速去。”
你快滚!
姚元锡两眼一黑,这时再求助于门生故旧,各个恨不能立地与他撇清关系。
写出那些有伤风化的东西,陛下没有降罪已是宽仁之致,谁让你矫揉造作试探君心?
姚元锡就这样滚了,过于亲密的亲信党羽也被相继法办。
满朝官员都没想到,皇帝居然在京察之前,先开始清洗内阁了。
所谓兔死狐悲,三位阁老中,首辅只想混到致仕,老三吕畴才是如芒在背的那个人。
姚元锡虽然不作为,但常以忠直体国的形象示人,颇受言官爱戴,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吕畴名声本来就不好,属于新朝打击蠹虫的漏网之鱼,姚元锡这一走,下一个打击对象只怕就是他了。
平安听到老爹的同僚们侃八卦,聊到了吕畴这个名字,不由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