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小陈大人,注意官仪。……
夜已经深了,平安还在书房里声情并茂地念他的检讨书。
“盖闻圣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然余之过也,非一时之失,乃积弊已久,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千头万绪,难以厘清。余夙夜覃思,扪心自问,究其根源,探其本质,寻其因果,察其始终,终觉吾之过也,实乃吾之过也。"
陈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平安突然提高了声音:“嗟夫!”
把陈琰吓了一跳。
平安赶紧把音量调小一点:“嗟夫!吾之过也,非但害己且亦害人,非但害人且亦害群,非但害群且亦害国。余思之愈深,愧之愈甚,悔之愈烈,痛之愈切,悔过之心亦数倍于常人,此乃余之所长,理应褒扬。
“何以改之?唯有洗心革面,夙夜自省,如有再犯,甘受重罚,谨此悔过,伏乞宽宥。景熙八年三月十六日,不孝儿陈平安顿首。”
陈琰皱眉:“写了些什么东西?”
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空洞无物,冗长繁复,就这样凑满了千余字——倒是多写了二百。
平安:??
不够深刻吗?
“敢不敢拿给你大师祖看?”陈琰问。
平安摇头:“那不敢。”
陈琰白了他一眼:“先去睡,明天再重写一份。”
“哦——”平安耷拉着脑袋准备出去。
“平安。”陈琰叫住了他,从抽屉里取出纪秀才的一沓口供,翻出一页:“怎么会有一份‘绝义书’?”
虽然律法上不支持父母子女断绝关系,但凡事总有例外,譬如儿子犯了死罪,父亲可以写下“绝义书”,公开表态划清界限,然后让家族削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连坐,当然,能否避免,也要看官府如何判断。而父母“不慈”,随意断绝与子女的关系,也会受到舆论的批判,损害家族声誉,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主动写这种东西。
平安这是把纪家所有争夺养子的路都堵死了。
平安解释道:“是纪秀才自己写的,我没逼他。”
“你也没骗他?”
“嘿嘿。”平安心虚地笑笑。
“先不要让你小师兄看到。”陈琰道。
“为什么?”
“养父母毕竟对他有救命之恩。”
平安不敢苟同:“我还是希望小师兄能认清现实,纪秀才只是想买个男孩儿,可能是小师兄,也可能是其他被拐卖的孩子。如果是过继族亲的孩子,或是打听到谁家养不起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可偏偏要去找私牙买。
“依照国律,买卖良人为奴婢、妻妾、子孙者,均视为犯罪,主犯重判,买主也要杖九十、徒三年。为什么要这样立法?因为买卖互为因果,想要孩子、妻妾就都去买,何愁人贩子不猖獗?
“我本来还想把他送到顺天府呢,看在他们养大小师兄的面子上,才只是吓唬吓唬。”
陈琰怔了一怔,好像不久前还是个只会捣蛋的小豆丁,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哦,其实小豆丁的时候也不缺主见。
“你说得不无道理。”陈琰道:“爹的意思是,你小师兄已经够苦了,眼下也只是找到了舅舅,生身父母还没有音信,这般轻易地就被养父母抛弃,让他如何承受?”
平安想了想:“也对,我先不告诉他,等凌大人官复原职,回京来接他的时候再说。”
“正是这个道理。”陈琰道。
“爹,小师兄的生父母没有音信,是什么意思?”平安问。
“其实从纪莘在吏部调查他父母身份的第二天,你二师祖陆续发出了三封书信,用最快最稳妥的驿路递送到芩州。”陈琰道。
平安皱眉:“都没有回信吗?”
陈琰点头道:“石沉大海。”
平安有点慌。
“这件事也先不要告诉小纪,他若不是身上带伤怕延误行程,可能已经在去岑州的路上了。”陈琰道:“听说锦衣卫已经派出了三太保和六太保,希望事情还有转机。”
平安点点头:“好。”
……
齐州走私案事关重大,刑部、户部、都察院、锦衣卫上午领了圣谕,下午便派员去齐州调查。
与此同时,罗纶派出一队锦衣卫,带着起复凌砚的圣旨,一路快马加鞭地奔往岑州,这份尘封已久的奏疏被纪莘借阅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了,凌砚夫妇随时会有生命之危。
纪莘在陈家养伤三日,退烧之后便照常去吏部销假点卯了。端茶倒水,草拟公文,看上去像没事儿人似的,起先还有不少人旁敲侧击打听他的身世,但毕竟在外察期间,大家忙得头脚倒悬,过过嘴瘾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郭恒见到他还有些惊讶,当着一众衙署也不好问他的伤情,只是用厚重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