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夜无雨,习习凉风从深棕色的漏窗吹拂入鹤鸣堂,徐徐吹动了芙颂掖在地面的翡翠色裙裾,须臾,裙裾褶皱成了一片雪海。
哪怕她偷偷躲在最后一排,还特地缩在靠窗的角落里,她的形象落在谢烬眼底,仍是格外醒目。
一众刻苦读书的莘莘学子之中,她显然是有些出挑,桌案上没书,堆砌着诸多画纸和颜料。她趴在画纸上,歪着脑袋涂涂画画,时而看着他,时而埋下头去,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她提前来了,还来到了他的课堂上。
胆子不小。
冠冕堂皇地在课堂做这些事,是以为他没有觉察到她?
谢烬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负手在背,一边让学生默写,一边缓行至芙颂的身后。
芙颂画得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烬的靠近。她画好了大致轮廓,正在上色,画着画着,忽然觉得学堂十分安静,安静得有几分诡异了。她抬眸望去,发现讲台上竟是没有谢烬的影子了。
他人呢?
芙颂举目四望,直至目光落在右后侧方,也就是身后,地面上有苍青色的袍裾堆叠着,俨如浩浩汤汤的沧海。她的目光僵硬往上,便看到了谢烬深静的一张脸。
他、他发现了她在公然开小差么?
“呼——呼——呼——”
风声乍起,吹乱了芙颂桌案上的画,其中正在画的一幅,不慎滑落到了地面,又朝前滚了几滚。
谢烬在侧,芙颂心虚得一动也不敢动,两只手缩在桌案底下,忐忑不安地绞在一起,掌心腹地悄然渗出冷汗。
她望着谢烬行至前方,俯身将画捡拾起来,以为他会将画还给自己。
讵料,谢烬将画拿起来,眸光下视,细致地端详了一会儿。
芙颂低低地垂着头,心在砰砰打鼓,她画的……是他。
他审视这幅画时,会想些什么呢?
谢烬神色沉静,将画拢入袖中,并未看她,也为言说些什么。淡定地垂眸瞧着坐在左前方的年青书生,道:“子慎,专注。”
叫子慎的书生有一些错愕——他正在专注默写啊。
但他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素来将师长的话奉为圭臬,当下恭谨道:“子慎铭记。多谢师长教诲。”
谢烬和颜悦色道:“继续默写罢。”
这一个小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并未在鹤鸣堂掀起多大动静。
芙颂眼睁睁地看着谢烬去了讲台,空旷幽远撞钟声起,他吩咐下学时间到了,停止默写,让学生将纸稿交上去。
她有些举棋不定。
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下学后,很多好学的学子纷纷上前请教问题,谢烬耐心地援疑质理。
芙颂不敢继续停留在学堂里,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似的,很快收拾停当离开了。
申时初刻,谢烬从鹤鸣堂离开,身边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他以为芙颂会在廊下躲着,但并没有,廊下没有她的踪影。
谢烬回至不二斋,她也不在。
想来是收画一事,让她慌张不已,逃远了。
谢烬薄唇忍不住抿起了一丝弧度,从袖裾之中摸出那一副画,平铺在了案面上。
画中是一个圆嘟嘟的雪团子,身体两侧斜插着两根树枝似的手,右手上拿着一本讲义。
直觉告诉谢烬,这个雪团子,正是自己。
虽说并不十分相像,但也是取悦了他。
谢烬无声地笑了笑。
毕竟,她作画时,用的还是他赠与的画具。
他将画仔细收了起来,不打算还她了。
——
芙颂在白鹤洲书院周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整个人心乱如麻。
要晓得,上一次开小差被当堂抓包,还是在九千年以前在莲生宫修学的事儿,她天生就有信笔涂鸦的爱好,看到课本有空白的地方,就喜欢在空白处画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被师姐们撞见还好,她们不会言说些什么,有次却被巡课的斗姆抓包了,斗姆抽查她的书,面对每页充满了各色涂鸦的课本,她老人家沉默晌久,似是感到极为头疼,最后让她去戒律堂面壁思过。
许久以前的旧事儿了,本是不会轻易想起,但今次谢烬在鹤鸣堂收走了芙颂的小画,虽然他没有实质性的罚,也没有说些什么,但那轻描淡写的举止,就让芙颂惴惴不安地回味了一晚上。
哪怕到了戍时,到了熄灯时分,她还是磨磨蹭蹭不敢回不二斋,甚至……有些想要逃跑。
芙颂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这一个夜晚有月色,有松风,有星河,与过去任何一个夜晚都并无不同,但她又觉得,这个夜晚与过去所有的夜晚都不一样。
恰逢玉简响了起来,居然是羲和的传音匣。
两人约莫有数个月不曾说过话了,芙颂给她发了许多信息,羲和都没回复,还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现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她莫名觉得有了切身的归属感。近一段时间所遭遇的一切、所滋生的情绪,似乎都有了可以倾诉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