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芙颂缓缓靠近船上,心律如擂鼓一般怦然直跳,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由,她扶着桅杆的手隐微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撤下了祥云,改“飘行”为“徒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攀上了船。原以为有结界,她甚至都做好了硬闯的准备,结果,竟是一路通畅无阻地入了内。

芙颂心中浮起了一丝讶异,但这一份讶异并未维持多久,很快被另外一种酸胀的思绪取而代之。

绕过缥白色的风帆,穿过狭长的船廊和阶梯,径直往底下地窖里走去——白泽说,昭胤上神就被关押在地窖里,而偌大的孤舟上,地窖就只有一处,芙颂很快就找寻到了地窖。

“吱呀”一声清响,地窖的门被推开了,这一份动响在岑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晰。

海风徐徐吹过她宽大的绀碧色袖袍,浅薄的月色裹挟着她身上热潮温腻的气息一路游弋入内。

空气里撞入海水的咸腥气息,还有若即若离的芬芳,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她和他遥遥相望。

在颠沛流离的视野之中,谢烬眸色黯沉了几许,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极细的线。

为何会在此处看到芙颂?

是连续一个月被关押在此处所产生的错觉么?

还是说,她是天道故意派遣下来故意蛊惑她的山野精魅?

还没等谢烬的思绪回过神,一片浓湿的水色雾气之中,这只纤细娇瘦的山野精魅朝着他飞奔而来,海风将她的裙裾吹成了一片碧色的浪花,浪花稀里哗啦打湿了他袍衫,下一息,他的怀里撞拱进来一个极其温热的娇软触感。

“你还活着,太好了!……”

哽咽的声音从怀里细细弱弱地传了上来,几如幼兽的呜咽。

有一股潮濡的液体在悄然之间浸湿了他的前襟。谢烬明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栗。

他俯眸下视,看到了乌黑如泼墨般的长发,她跌跌撞撞扑入他怀里的时候,鬓钗散乱,乌髻流淌在他的胳膊和手腕上,发梢儿拂扫在他的腕肘处,掀起一片难耐的颤栗。她整张小脸埋抵在他的怀前,虽然看不清具体面色,但他能够想象地到,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察到,芙颂是来到了他身边。

她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并非虚无缥缈的幻影。

谢烬抬起手,下意识想要回抱她,但听到缚神锁牵动在地面的钢索声,这沉重带刺的触感如一盆冷水兜首淋下,是通身遍体的彻骨寒意。谢烬缓缓垂下了手,克制住了要回应芙颂的动作。

他低垂着眸,嗓音沉冷:“怎么寻到了这里?”

“我挟持白泽带我来这里。”芙颂松开了他。

在心上人面前坠泪委实是不好意思,她屈起一根手指,擦拭掉了眼泪,调整好了自己喷薄涌涨的情绪,她上下打量了谢烬的处境一眼,看到他手腕上铐着一道厚重的铁链,她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如何救?”他问,语气委实谈不上很和善。

“现在还没有想好,但一定会有办法的。”

“……”谢烬阖拢上眼,磨了磨牙,生平头一遭体验到了何谓“咬牙切齿”的滋味。

原以为她会理智一点,没想到还是这般莽撞。

芙颂把他全身上下都审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口,悬在心尖上的大石头这才安稳落地。

她想查探一下他手上的的缚神锁,却被对方冷峻地摆开了,“回去吧,别再来了。”

芙颂摇了摇头,在他身侧坐下:“不可能,谢烬,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要走就一起走!”

“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楚情况吗?”谢烬偏眸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天帝的目标是你,你一旦被发现,可有想过后果?”

“那就杀出去。”

女郎的眸色亮晶晶的,眼底丝毫没有畏惧。

她挺了挺胸膛,大言不惭道:“我身后还有魔神和百万鬼兵作为照应,能拖住那些神兵神将,拖住了他们后,我就能带你一起逃。”

谢烬微微一顿,似乎完全没料到芙颂会说这番话。

背后是一阵又一阵的涛声,冷冽幽旷的海水冲撞着船舷,发出漼漼的合音。

谢烬的胸口也跟着湿了一小块儿。

背后仿佛就是万丈深渊,他没有退路,她也丝毫没有给他退路,她邀请他一起戴着镣铐跳舞。

“你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天帝凭什么制裁你?”芙颂膝行前去,捧掬起谢烬的面庞,让他看向她自己,“我过去为天帝麾下的极乐殿效命了九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难道就因为我是魔,天帝就要全盘否认我的一切吗?这是断没有道理的事!也是非常不公允的事!”

稍作停顿,芙颂道:“倘若这便是天道的真实面目,我是永远不可能屈从乃至顺从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