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相向(第3/4页)
许久后的一日深夜,钟离四正在床上看书,听见有人敲门,知道那不是没礼貌的阮玉山,便去到门口。
门一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双手举着一把长枪直直朝钟离四胸口刺去。
钟离四不备,受了几寸皮外伤,很快老夫人被便被闻声赶来的侍从制住。
次日钟离四才得知那是阮湘的母亲。
他没有过多询问后续,在心里认为那个夫人同自己本质上并无差别——死了亲人,寻仇是应该的。
不过报怨报仇,本就该各凭本事。
后来再从下人口中得知阮湘一家的消息时,已同那个深夜相隔半年之久。
那天红州初雪,林烟给钟离四送来新做的冬衣,门外几个小厮叽叽喳喳,说起阮湘的父母。
两老口没有阮峙宁死不屈的根骨,也没有阮峰唯利是图的油滑,只是老来得子,把自己的独儿宠上天十九年,最后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偏偏阮湘还没死个全尸。
阮玉山说阮湘宿醉野外,被狼叼去脑袋又被追讨回来,他们不敢忤逆家主,只能一味伤心,终于在那个深夜,阮湘的母亲独自前来,意图对钟离四进行刺杀,当晚又被扭送到阮玉山跟前。
没多久两老口都被安排送去了城郊的庄子安度晚年。
小厮的闲谈在林烟的呵斥声中被打断,钟离四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后来的夜里一遍一遍去鬼头林擦拭自己族人的头颅,以此不断地笃定,对于阮湘这个人,他并未错杀。
此时他和阮玉山已几乎半年没有说过话。
翻过了年,钟离四行将弱冠,他的身体在这个冬天开始出现蝣族普遍会出现的症状——七窍无故淌血;皮肤出现细小的撕裂伤口难以愈合;体内玄气日益喷薄,难以控制,时常在骨珠和筋脉中暴走导致身体难以承受,开始隔三岔五地呕血,夜夜无法入眠。
钟离善夜临走前只是不断叮嘱阮玉山,让钟离四放弃寻找铃鼓,却并未留下解除诅咒的办法。
阮玉山每天在阮府急得焦头烂额,到了石宫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八风不动地陪钟离四吃饭午休。
那天老太太寿宴,阮玉山在府里吃多了酒,深夜捧着一件龙凤呈祥大红刺金锦绣婚服来。
钟离四正在烛下看书。
“这婚服做了三月有余。”阮玉山的手在衣裳上珍重地抚摸了几遍,冲钟离四招手,情绪难得有几分外露的兴奋,“阿四,你来试试。”
他一定是提前做好了很久,一直到今晚,借着醉意才敢抱来给钟离四看看。
钟离四的手上缠着薄薄的止血锦带,他如今一天换三次药,阮府为他的身体寻遍了珍材奇宝,可一切都见效甚微。
几日前阮玉山得到消息,说是神医白断雨曾出没在东南前往西北的官道上,随后二话不说便打发人去找了,如今还没收到回信。
钟离四的视线在那件金翠辉煌的婚服上停留了半晌,最后起身,拿过婚服,拎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的珐琅盘金碳炉边,将婚服从底部逐渐点燃。
直至烧到一半,阮玉山大梦初醒,疾步走过去将衣裳从钟离四手中夺走,踩灭了火,地上也只剩破布一块。
钟离四被夺了婚服,既不闹,也不争,又面无波澜地坐回椅子里,慢条斯理翻着高举在眼前的书,说道:“这衣服不合适了。阮老爷若是有心,不如赶紧回去做件寿衣,明年开春,兴许我就能穿上。”
“对了,”他把书从面上放下去,露出狐狸似的一张脸,对阮玉山狡黠一笑,“明年的祭祀也能张罗起来,我这颗现成的人头,不用白不用。”
阮玉山沉默地站在那半件扑满灰烬的婚服前,身后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残缺的衣服上,给这件喜袍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阴影。
他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捡起这件已然废了的婚服,仔细拍了拍,拎在手里,慢慢地走出门去。
跨出半月状的门框时,他的脚下微微一顿,第一次用有些颓唐的声音低低道:“阿四,我此生从未杀过一个蝣人。”
他没指望能得到钟离四半点回应,因此也不打算停下。
这件由他自己深夜冒雪送来的婚服,他如今要冒雪拿回去。
谁知甫一踏出石门,钟离四忽然在背后叫住他:“阮玉山。”
这是这半年来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阮玉山停在门外风雪前。
身后传来的那副嗓音永远如寒冬的薄雪一半清冽。
“红州建立阮府二百余年,门外有五百三十七个蝣族人头。除却你们阮家一年两次活祭,我还有近百个族人兴许死于你们先祖偶然的一时兴起。”
钟离四的语气很平淡,好像那么多个族人的死亡来带的恨真的在这日复一日的半年已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