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冠绝天下的乱世文臣(八)
长乐十五年秋,郁临解淮城之危,朝中赞誉更胜以往。
然而回京之时,迎接他的并非花团锦簇的赞誉之声,而是洛京士族拿着淮城密信,字字啼血,对他声泪俱下的控诉。
信中说他性情暴戾,残害士族,言之凿凿,一时间士族惊惶,皇帝大怒,斥责他有不臣之心,随之要将他下狱。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民众官员奔走相救,太学学子与百姓一拥而上,争相围堵前来拿人的禁军,不过短短一天,数千人守在郁府门口,与兵士对峙。
这就是他的臣子。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粗喘着气,一连摔了几套杯盏,又惧又怕,这样牵连甚广臣子,他能让他活吗?
皇帝又是恼火,又是惧怕,在几名宦官士族煽动下,发出数道指令,铁了心要杀郁临。
一时间,洛京城风声鹤唳。
由于堵在府门的不只是庶民百姓,还有太学学子,更有退休致仕的老大人,禁军不好讲他们全部抓起来,只好与他们在郁府门前对峙。
郁临被数百人堵在府内不得而出,场面一时间僵持住,直到禁军接到皇帝暴怒的传令,凡聚众保郁府者,一律按罪同诛。
禁军首领接到圣旨,然而抬眼一看,郁府门外刀兵下顶着的,尽是让人无法下手之人。
这些人抱着毯子,听闻风声,夜间也宿在郁府门口,他们有来自太学的高官之后,有街边的贩夫走卒,鬓发皆白的老御史垂头坐郁府门前,颤巍巍,冷硬着脸斥责禁军。
当年各地叛乱,郁临危难之时站出来力挽狂澜,保大雍太平,这样的忠良臣子,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被抄家问斩,这是亡国之兆。
秋日冷雨自天边落下,雨水浇湿了府门上的匾额,门下的台阶,与墙边湿润的泥土。
禁军接到新旨意,虽不忍下手,咬牙挺着,然而对峙良久,前来监军的宦官再三催促,有见不惯的民众张口唾骂,缠斗之下,最终还是见了血。
郁府门前一片骚乱,哭声和怒骂声随着天空的惊雷炸响。
郁临自门内走出的时候,瓢泼大雨正翩然而至,起初还是豆大雨滴,随即连绵成一片,将整个洛京浇透。
老御史听到身后吱呀地敲门声,倏地转头,布满皱纹的眼角抽动一下,与脸色平静的郁临对视。
他年纪大了,手里拿着拐杖,在雨里几乎站不住,冷硬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郁府门前聚集许多人,前边正推挤着,听到声音,纷纷往后看,当看到面若冷玉,身形如鹤立孤松般的清隽身影,即使听命如禁军,也不禁虎口发麻。
许多年前,天下动乱,一路叛军烧杀抢掠,行至洛京。
那时皇帝吓得几乎昏厥,仓惶收拾行李,竟是要丢下满城百姓南下逃走,洛京暴乱,那时候,是这人出来,顶着巨大压力,救了满城性命。
在场的民众大多受过他的庇佑,对普通人来说,那是天大的恩情。
后来皇帝见洛京之危已解,又若无其事回来,稳坐高台。
不料短短几年,时移世易,这人会被安上乱臣贼子的名号,荒谬至此。
一道惊雷劈在天际,将门前对峙的众人脸色照的雪亮。
“郁……大人……”
“大人……”
“大人……不能过去……”
许多人陆陆续续围过来,想要护在郁临身侧,不让他往前,郁临一一看过去,眼皮轻抬,轻轻摇了摇头。
在他拿的剧本里,这是他的身份必需经历的事,是他的结局。
旧王朝最后一根脊骨,要端端正正随着时代一起落幕。
秋天已经很冷了,郁临被风吹的低咳,面对这些只是为了保护他拼上性命的人,他掩唇轻咳一声,轻声道:“诸位不必为我忧心,风雨太大,诸位早些回家。”
他将风雨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此去不是踏上不归路,而是归家一样平静。
人群看着他,突然有人啼泣起来。
一名平民问他:“那您跟着他们,要去哪里呢?这次走了,可还回来吗?我们若让他们将您带走,那是要忘了从前您听我们说话,为我们撑腰,让我们吃饱饭吗?”
“那么多次,您救了我们,让我们过上太平的日子,如今让您蒙冤赴死,我们视而不见,让我们怎么做得到呢?”
秋日的洛京,雨水滂沱密集,不知不觉,郁府门前层层叠叠围了更多人过来。
禁军手里的刀柄握的冷硬发麻,这种规模的民间暴动,不是他能够处理的。
他身旁,跟随前来监察的宦官白着脸,被几名凶神恶煞的百姓围着,惊慌失措大喊:“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那又——”如何。
一名大汉一声爆喝,眼见他们仍然要带人走,手里拿着棍子,正想要抡他,遥远处,皇城上方,一支响箭突兀爆在空中,惊出一串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