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碧峡水(八)

片刻的呆滞后, 富泱和祝灵犀神色巨变。

“申少扬!”富泱总是轻快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神色严肃到近乎冰冷,五行紫金瓶里疯狂吐露出五色的灵力, 先后飞向激涌的碧峡水, 试图将消失在白沫里的那道身影拉回峰头。

可申少扬下坠得太快了, 没有留一点余力,五行灵力拉了个空。

“已经完全掉下去了。”祝灵犀在他身侧说。

富泱回过头,祝灵犀和他并肩站在崖边,脚下是千丈的峭壁和奔涌的狂浪, 她掌心的玄黄符文慢慢地消散,显然也努力过, 但和他一样失败了。

“他疯了吧?”富泱问她,难以置信。

一个头名,一场阆风之会而已,有命重要吗?

祝灵犀抿着唇注视白浪。

她没说话。

“你也想跳下去?”富泱声调都变了,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又看看碧峡, “你俩有什么特殊手段,能跳入不死?”

祝灵犀没有,如果有, 她早就跳了,轮不到申少扬。

就是因为她没有,她才只能站在这里,充满遗憾地注视。

“疯子!”富泱怒斥, “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他真的不懂。

要赢不要命,都疯了。

*

申少扬在飞快地下坠。

他的身躯在狂浪和风刀里显得那样笨重,先前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在这一刻又显得那样严重, 他跳下去的那一瞬就已经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

然而,当他坠入冰冷的白浪时,却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轻盈。

这种轻盈并不属于他,实际上他的躯体在碧峡的风浪中仍然过于笨拙,但他目视着自己顺着风浪上下旋飞,如矫健的鹰隼搏击风浪,爆发出悍然可怖的力量,竟然有点不认识自己——这还是他吗?

原来同样的修为、同样的力量,在他的手里,和在前辈的手里,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差别,简直不像是一个境界!

申少扬忍不住想,如果他和前辈在同样的修为下交手,他究竟能坚持几个呼吸?

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打崩了吧?

三个呼吸——

卫朝荣操纵着魔元,带着申少扬穿越风浪。

其实他并不能掌握一具不属于他的躯体,只是能掌控魔元,而申少扬碰巧有一具魔元塑造而成的魔骨。

冥渊下,妄诞不灭的魔神色幽晦。

从前他只能通过灵识戒向外观察,偶尔给申少扬一点提醒;在镇冥关的那一次,他必须提前告知申少扬闭守神识,让申少扬陷入短暂的沉眠,他才能操纵魔元,代为掌控申少扬的躯体。

到了如今,他能直接操纵魔元,带着申少扬在凶险的碧峡水中横冲直撞,追溯着那只巴掌大的宝盒,顺流而下,半点不怕在狂狼里粉身碎骨。

五个呼吸——

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对魔元的掌控、他的力量,竟然有了如此令人心骇的增长,足以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修士惊恐惶惑,胜过从前在乾坤冢中画地自限的一千年。

究其根本,是他心里的欲望。

旋生旋灭的欲望,终于也炽烈燎原,一发不可收拾,而因追逐欲望生灭的魔,也随着心底的渴望滋生狂涨,疯狂地蔓延生长。

他对魔元的掌控远胜过两个月之前,他成了这一身魔元真正的主人,而他也终究是忘却了这一千年的坚守。

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魔了。

八个呼吸——

卫朝荣踏着白浪疯狂追向在浮沫中若隐若现的宝盒,透过灵识戒源源不断地递送魔元,他竭尽全力,像是上千年以前不顾生死强渡天魔峡那样,视迎面而来的风浪飞沫如无物,鹞鹰般扑向那只宝盒。

相差尚有三丈时,他已用尽力气地向前伸展,伸出手,向前方扑去——

“轰!”

他猛然坠入冰冷的碧峡水,星星点点的玄衣苔迅速集结而来,依附在他的皮肤上,蔓延生长,又疼又痒,而他却像是浑然无觉,只是竭尽全力地挥动手臂,在浮沫重叠的碧峡水中捞到那只宝盒,用力地握在掌心。

五月霜。

在卫朝荣还没葬身冥渊、自由行走于天光之下的时候,这种圣药只存在于人们的传闻之中,因为自檀问枢魔君晋升化神弑师后,碧峡完全落入檀问枢的掌控,檀问枢不在乎五月霜,却也不容许任何人打五月霜的主意,仙域和魔域内,就连一指头的五月霜也见不到。

那时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这种圣药。

在魔域的每一天,卫朝荣都想象过他的死亡,这不是一件离他很遥远的事,或者可以说,当他身处魔域、以一个魔修的身份生活时,死亡对他来说就已成了永远的邻居,每一天都在一墙之隔互相窥望。

初到魔域的那些年,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要死了,又或者苟延残喘,他一定平静地接受死亡,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因为唯有死亡才是最后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