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南溟吹浪(四)

申少扬平常看起来总是很愣, 但他有种妖兽般的本能。

“既然宫执事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他挠着头,好像有点着急的样子, “我朋友和这事杠上了, 非要去盯着那个人, 我真怕他一个冲动闯出祸来,我得赶紧去劝他。”

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

戚枫不是冲动的人,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凑近了盯梢,只是记住了那人的房间。

申少扬故意这么说, 是为了让宫执事焦虑。

宫执事果然坐不住了。

“那你快去。”他眉眼还端的住,但语气急促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的,既然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暴徒,怎么还敢凑过去?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救你们?”

申少扬低下头, 露出尴尬惭愧的神情,“我们一时没想到……我这就去叫住他!”

宫执事脚跟钉在原地, “快去,快去。”

申少扬挠着头,在宫执事的注视中, 远远地朝人群里跑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然而他并没有去找任何人。

融入人群后,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绕着船楼, 在甲板上疾步奔跑,没过一盏茶功夫,就又出现在了甲板的另一头。

他躲在门柱后, 悄无声息地凝视甲板之上的身影。

宫执事还停留在方才的位置,来回踱着步,神色伪装得很好,看不出方才的焦急,只有他来回打转的脚步能泄露些许端倪。

过了片刻,他的脚步顿住,像是忽然做出什么决定一般,遥遥地望了甲板边缘那道白裳的身影一眼,转身匆匆地朝申少扬方才离开的方向走远。

申少扬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门柱后,像是一道被掩藏的石像。

直到宫执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里,申少扬才迈开脚步,绕过门柱,快步朝甲板边缘走去。

他慢慢走进冷寂的黑夜。

越到甲板边缘,光亮就越黯淡,栏杆前没有灯火,只有死寂的夜色,微弱的冥渊之光。

申少扬把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

不知怎么回事,他在这个白裳女修身侧竟有些紧张,先前早已打好腹稿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忘得精光,只能局促地靠在栏杆上,好似一个与她兴致无二的游人。

他假装望向远处的海水,即使那里只有一片不分明的黑,心里盘算着究竟怎么开口。

“南溟的夜空,还挺美的。”他不尴不尬地说,好像在搭话,又好像只是感慨而发。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巴掌——南溟的夜空是无尽的黑,除了一条冥渊横亘,什么也没有,这没话找话也太明显了。

素衣白裳的女修没有回头。

她久久地仰着头,凝望着夜空中那道天河。

“是。”她说,“很美。”

于是又轮到申少扬忘言。

他也学着身边女修的模样仰头看冥渊,左看右看,一时没看出这幽深如墨的夜空里横一条天河,究竟有哪里很美,值得她这样不错眼地看了又看。

“美是很美,但好像又有点单调。”申少扬没话找话地说,“看久了,就有点无聊。”

素衣白裳的女修没有说话。

申少扬这回真的烦恼地挠起头了。

“……檀前辈,你是獬豸堂的人吗?”他决定还是单刀直入,“我认出你身上的宫铃了。”

曲砚浓终于回过头。

她望向这个刚被她点为阆风使的年轻剑修,并不意外后者能叫出她的化名,但若说申少扬认得出上清宗数百年前的道袍样式、獬豸堂的宫铃,她可不信。

“你认得我?”她明知故问。

獬豸堂弟子“檀潋”是不认识申少扬的。

申少扬见她终于搭话,精神一振,“先前我们登船时有过一面之缘,我听到宫执事叫你檀师姐。”

他心中一定:他和檀潋表面上的修为都是金丹期,照理说该平辈论交,但檀潋却对于“前辈”这个称呼泰然处之,可见她确实如前辈所说的那样,真实修为远不止金丹期。

——既然“檀师姐”这个獬豸堂弟子的修为不止金丹期,那他的盘算就更好办了。

“檀前辈,我要告发,这艘舰船上的宫执事与暴徒勾结,为暴徒掩盖踪迹,视整艘舰船上乘客的性命为草芥。”申少扬大声地说,“方才我提醒他的时候,他虚词搪塞,转眼就去找那人商量对策了,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事。”

宫执事对暴徒视而不见,作为獬豸堂弟子的“檀师姐”总该上心吧?追缉凶徒,监察宗门,这都是他们獬豸堂的日常任务,现在疑点摆在眼前了,再不追查,说不过去吧?

曲砚浓当然听见了申少扬和宫执事方才的对话,但舰船上没有人死亡,也并没有人有大开杀戒的倾向,她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