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雪顶听钟(七)(第2/3页)
许久不曾有人问她来历。
曲砚浓一瞬怔然。
“从踏上仙途起来算,我应当算是……”她慢慢地说,“鸾谷门下吧?”
这话说得好奇怪,是鸾谷弟子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但上清宗家大业大,千万个人有千万经历,萍水相逢,谁去深究呢?
“原来檀师姐也是我们鸾谷门下,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说呢,像师姐这样的的气度,也就我们鸾谷修士能有,牧山的修士总有一股小家子气。”
这话说完,立刻有岵里青同伴笑他,“你难道打得过公孙锦?仗着人不在,在背后说人家小家子气,可敢当面说?”
被驳了面子,那人据理力争,“我可不是含恨羞辱,实话实说罢了。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些牧山的修士无论实力强弱,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很自命不凡,关键时却又总喜欢以弱者自居。”
祝灵犀很快对应上方才牧山修士们的神情。
不得不说,这形容虽然有点冒犯,却十足精准。
“就说他们对咱们鸾谷的看法吧,”那人摊手,“千年前,难道不是他们求着要回归,一门心思傍上咱们鸾谷?现在羽翼渐丰,又嫌我们鸾谷势大,总压着他们一头了。”
“有本事,一千年前不要并入鸾谷,现在好处享受尽了,又想走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曲砚浓早一千年就猜到了。
“旁支势大难制、人心浮动,难免。”她不以为然,分分合合的事,魔门每天都在上演,恩也好,怨也罢,向上的机会摆在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
这观点注定不为仙修所喜,“难道道义恩情都不要了?这和魔门有什么区别?对得起祖师遗训吗?这一套要是真的好,当初魔门怎么会覆灭?曲仙君又怎么会弃魔修仙?”
曲砚浓沉默。
救命。
申少扬忍不住要捂脸:反驳曲仙君,还拿曲仙君自己举例……如果这个鸾谷修士以后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心里得有多尴尬啊?
英婸适时地打起圆场,“好了,檀师姐隶属獬豸堂,监察全宗门,职责所在,对鸾谷、牧山自然一视同仁,难道还要人家违背公心吗?”
曲砚浓将腰间的金铃取了下来,因此岵里青们至此方知“檀潋”隶属獬豸堂,倒是理解了英婸舍近求远,不请金丹的“檀潋”,却请筑基期的祝灵犀擢选。
反驳的岵里青在“獬豸堂”这三个字面前谨慎了许多,却还是没忍住嘀咕,“就算是獬豸堂弟子,总也有亲疏远近、七情六欲吧?难不成个个都成圣人神仙了?”
真是堵也堵不住嘴的棒槌。
英婸简直头痛,赶紧催促众人往山谷中走,“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就速战速决,省得叫牧山人得意。”
她毕竟是上一届阆风使,岵里青中实力最强的人,说出来的话大家都听,前前后后抬脚,循着牧山岵里青们前行的方向往山谷中走。
那位忍不住反驳的岵里青自知莽撞,闭上嘴,打算跟上同伴们的脚步,转身时,却听见身后随寂寥山风而来的言语。
“没有七情六欲,就是神仙圣人了吗?”
他回身,素白道袍的女修眼睑微垂,晨光熹微,她在无定微光里日月加身,仿佛转眼就要化在风里,飞上九天之上的云霄去。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一身缥缈意,敢言不神仙?
“我、我不知道。”这性情冒失激烈的上清宗弟子下意识说,语气渐弱,透着一点茫然失措,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至人无己……也许就是神仙吧?”
他说到这里,又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我只是个金丹,我怎么会知道呢?”
是啊,他只是个金丹修士,既非至人无己,也做不到神人无功,舍不下七情,割不断六欲,他能知道什么呢?
可舍下七情、放下六欲的人,又知道什么呢?
曲砚浓抬起眼睑。
“檀潋”的脸算不上顶美,也不是那种气焰迫人的长相,有种曲砚浓永远无法拥有的温婉柔和,这张脸长在任何一个人脸上,都会被人夸一句“温良恭俭”。
可她抬眸,这张脸便淡了温婉,去了柔和,光焰惊人,叫人不敢抬头见炎阳。
她已走过这条路,迈不过凡胎尘心。
“你说得没错。”她微微一笑,“咱们都不是神仙,哪能没有私心呢?”
岵里青惊异于她的突然改口,又有点欢喜,“我就说嘛,咱们鸾谷弟子还能胳膊肘往外拐?”
曲砚浓漫然一笑。
抱歉,那还真没有的。
她有一点私心,不在鸾谷,也不在牧山,跳出五域外,不在四溟中。
只在遥远天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