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孤鸾照镜(二八)(第2/3页)

恰好她们彼此信任,可以托付身家性命,于是曲砚浓潜入了虚境,回来后告诉夏枕玉她没找到道主之秘,而夏枕玉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并非独吞好处。

上一次,她也来到了乾坤冢。

就在这里,就在这浓雾边缘,她望见了那个模糊的、妄诞可怖的虚影,而后者也看见了她。

他们在浓雾两端相望。

一如此刻。

在上一次潜入虚境前,她也曾两度直接潜入冥渊,都没能进入乾坤冢,只隐约感知到那里可能有个很强大的存在——或许是传说中的魔主。

通过虚境,她第一次到达乾坤冢,确认了魔主的存在。

但这一次对望,发烫的玄印让她产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想,于是在虚境破碎前,她冒险带走了逸散在乾坤冢中的一缕魔元,藏在了体内。

那缕魔元太霸道,为了留住而不被它伤到,她花了许多精力,所以她回到甬道时那么疲惫。

回到尘世,她对夏枕玉说,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塑个神塑,塑两尊。

一个是她的,一个是卫朝荣的。

她把那缕魔元放在卫朝荣的神塑上,神塑没成灵,这似乎是预兆着她的猜想完全不对,那个魔主大约不是卫朝荣,形貌、神态与魔元不属于同一人。

但曲砚浓是个从不轻易放弃的人,所以她又做了很多孤注一掷的准备,这些准备将在下一次他山石出世时派上用场。

现在她又来了。

隔着浓雾深锁的乾坤冢,再度相望。

上次,相见只须臾,她甚至来不及辨认他的模样。

这一次留给她的时间,又有多少?

从卫朝荣冥渊身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前,卫朝荣刚死的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一句,为什么?

四百多年前,她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烧尽了悲欢余烈。

几个月前,她竭力寻找与他相似的痕迹,像捕捉旷野里唯一的飞絮。

相别的岁月里,曲砚浓忘了他、又想起他,怀疑他、又信了他,这一千年太久太久,久到极致的爱恨也化作了意兴阑珊。

可当时间走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一千年这个概念也许只存于虚构。

曾经从她胸膛流走的爱与恨,从前被她反复质疑的真与伪,她失去的念想、错过的盼望,还有被忘却的蛮横乖张、势在必得,逆转这一千年时光,又倒流进她的心脏。

她没有一刻停顿地穿过那片迷雾。

卫朝荣凝望她,她穿着千年前几乎从不触碰的素白衣裙,一如他曾透过灵识戒和神塑所见那般云水浩渺,可她穿越浓雾,却既不像云,也不像雪,她像一座冰川避无可避、凛冽强硬、势不可挡地穿过那片迷雾。

她来时,没有人能够逃避,没有人可以退却,无需神通,她即是罗网。

这里不是五域,他能说话,也能行动,可他仿佛又成了一尊神塑。

他曾想过再次见到她的欣喜若狂,也描摹过自己在狂喜和执念里沦入疯狂的可笑结局,他盼望这一天,他也畏惧这一天。

可当这一天降临,他的想象都成了虚幻,他才明白他的欢喜与疯狂并非由他主宰,就如千年前他在她面前那样,他只需等待,等她主宰一切。

等待即宿命。

曲砚浓站在他面前。

她看见了禁锢他的玄金索,看清了他的模样,看清他胸腔的虚幻心脏,看见肆意蔓延、无处不在的魔气,可这些在她的目光里一瞬都变得很轻,好像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还喜欢我吗?”她问。

“当然。”他说。

“还想和我在一起吗?”她问。

“当然。”他说。

她问得如此冷峻,他答得如此寒峭。

就像刻在青石上的箴言。

于是冥渊萧瑟的风也成了温顺的颂祝,不再咆哮,不再呻吟,不再绝望。

一切在她身边变得虚幻,好似一层琉璃将破碎,这虚无的琉璃始终跟随她,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留意到它。真与伪、虚与实,在她面前无足轻重。

曲砚浓定定地凝视他。

她不笑、不哭,不欢喜、不悲伤,不萧瑟也不怅惘。

只有炎炎烈火焚燃无尽。

“等我把这一切结束。”她说。

如同宿命宣告。

而他只有一个答案。

“好。”他说。

琉璃无声无息地碎裂,他看着她的剪影云散虚无,萧瑟乾坤冢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但他如此平静。

玄金索垂落下来,平静而温顺,仿佛无用之物。

她说她会结束这一切。

她说等她。

当她的言语落下,一切痛苦已经结束。

他只需等待。

等待即宿命。

卫朝荣在浓雾边缘凝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