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黄沙三覆(二四)(第2/3页)

然而熔炉外的钱串子可以白衣不染尘,坐在熔炉里的人却顾不得。

顾不得。

他总与这三个字形影不离,难以挣脱。

千余年前,山海断流,他顾不得;四百年前,魔主始现,他顾不得;今时今日,后路断绝,他还是顾不得。

他从未歇过脚,总在赶路。

奈何时不我与。

“若不是别无他法,我绝不会启用这个熔炉。”季颂危忽而说。

——这是要自辩剖白?诉一诉苦衷?

卫朝荣不是蒋兰时,不是季颂危的挚友,也不在乎什么苦衷。

从他踏上前往魔域的路起,他一生中对待敌人唯一的态度,就是杀得痛快一些,不要反受其害。

他同季颂危这个敌人搭话,仅仅只是因为曲砚浓希望他这么做而已。

“是吗?”他无动于衷地说。

“你一定以为我是在说入魔这件事。”季颂危在烈火炙烤中慢慢地说,“那也是一条没得选的出路,但不是我想说的这件。”

“很多年以前,我和另一个选择擦肩而过,但我当时从未想过自己千年后会需要这个选择。”

季颂危的声音因痛楚而微微扭曲,让人听不清他言语中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绪。

“是吗?”卫朝荣说。

他对季颂危的痛悔、遗憾没有一点兴趣,季颂危还不如直接说说他的“合作”,反正都是虚与委蛇,所谓的“合作”还更有头绪些。

季颂危听出他的敷衍,抽搐般地笑了两声。

“你和曲砚浓生离死别,试图从枭岳和檀问枢手中保全的那对玄冥印,从前在曲家手里,檀问枢灭了曲家后,并未找到它们。偏偏曲砚浓元婴后,玄冥印又落到她手里——你们就没有想过,这上百年辰光里,玄冥印还有没有过别的主人?”他说。

卫朝荣一顿,“什么意思?”

季颂危因那两声大笑而剧烈地咳嗽。

“她知道我得过曲家的遗物,可她就没想过,玄冥印也是曲家的遗物?”他不顾咳嗽,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倒出来,于是每个字都撕心裂肺,“实话告诉你们,我得到过玄冥印,可我那时从未想过我会和魔门有什么联系,玄冥印对那时的我来说不是宝物,只是个会招来难以抵抗的敌人的祸患,所以我把它放回去了!”

神塑化身与曲砚浓对视一眼,望见彼此眼中的惊异。

曲砚浓从未想过季颂危竟得到过玄冥印!

她与季颂危不算多熟,但也打过不少次交道,季颂危见过她腕间的玄冥印,也知道卫朝荣是为什么而死,可他从未提过他与玄冥印的缘份。

以季颂危当年的分寸,他确实也不会提——提了,是要曲砚浓谢他呢,还是要曲砚浓给他点好处?若两者都不是,还提它做什么,白白惹曲砚浓误会,讨一顿好果子吃么?

提了两厢尴尬,不如不提。

这一番进退分寸,就这么过了千年,落得满心不甘,到今日才揭盅。

季颂危停了咳嗽,好像从方才那种不管不顾中醒转了,只余惘然。

“我放回去了。”他愣愣地说。

曲砚浓和卫朝荣都不言语了。

“好吧,当年我把玄冥印放回去的时候,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果日后我修为高了,不怕怀璧其罪了,我可以把玄冥印拿回来,就算那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也算是一个筹码,总能派上用场。”季颂危苦笑,“后来还没等我修为变高,我就在曲砚浓的手上看到了一枚玄印,那时我就知道,以后也不用盘算这事了。”

算盘打空,那时的季颂危也没怎么失望,玄冥印对他而言毕竟无用。

那么多年岁,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入魔。

一次次与玄冥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为这擦肩痛悔。

谁有先见眼?回身才知错过。

奈何造化弄人,总不与他。

然而绝路终究也是路。

“蒋兰时应当已同你们提过我和她的约定了吧?”季颂危平静下来,平静得几乎有些诡异了,“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五域。”

曲砚浓已至东溟。

举目沧海茫茫,幽暗无光。

卫朝荣把她的原话说给季颂危,“玄黄一线天地合,也是为五域吗?”

季颂危平静的神情顿时有一丝裂纹。

“是。”他难掩难堪,却坚持说,“我要结束山海断流。”

卫朝荣问,“靠成为魔主拯救五域?”

说反了吧?靠成为魔主毁灭五域倒是很简单。

“是。”季颂危的难堪已隐去了,他说,“我原本的打算是靠着这尊熔炉夺取魔主的力量,成为魔主,然后靠之前你们所见的那个虚空阵法,遁入虚空,不再归来。没有了魔主,五域最大的威胁便没有了,后来者总能撑起这方天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