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怎么教出你这种笨孩子(第4/5页)
伸出两只小手捧住哥哥的脸问:“哥哥!虫儿飞,虫儿飞,虫子就真的飞走了吗?”
梁宵严没回答。
虫子会不会飞走他不知道,但小猪会快快睡着。
伴随着哥哥的歌声,伴随着扇子送出的凉风,伴随着寨子里的虫鸣鸟叫,伴随着像云一样柔软的被子,游弋度过了很多很多个香甜的晚上。
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小猪被也被洗得越来越薄。
像纸一样轻轻一搓就要搓烂,还破了几个大洞。
他实在舍不得被子烂在自己手里,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掉了。
于是在他七岁那年,一个明媚的午后,他抱着小猪被睡了最后一个午觉后,在枫树下挖了个小坑,万分不舍地埋葬了它。
哥哥和他一起,为小猪被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书上是黛玉葬花,他们家是小猪葬被。
哥哥还帮他做了个小木牌子,牌子上用煤炭写着五个字:小猪被之墓。
游弋不解:“墓地不都是埋葬亲人的吗?”
梁宵严板着张脸:“我们没有亲人,我们只有这些。”
那一年是婶娘离开的第三个年头,李守望死在了水寨天坑。
他死的那晚梁宵严满身是血,抱着弟弟躲在家里。
外面电闪雷鸣,俩孩子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梁宵严一直在抖,出了好多好多汗,血味和汗味沤进皮肤。
十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死亡,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李守望死前瞪着他的模样。
一道闪电掠过门口,半张惨白人脸猛然飘过。
他吓得一个猛子撞到墙上,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被游弋捂进掌心。
游弋小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脑袋,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张人脸。
梁宵严歇斯底里地尖叫,说我杀人了!我杀了他!
游弋不懂什么是杀人,什么是死亡。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门口飘着的是什么。
他只是遵循本能地护住哥哥。
“不是不是!是我杀的!是蛮蛮做的!哥哥不要怕!蛮蛮保护你!”
可他保护哥哥,谁又来保护他?
他当时刚七岁,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两条胖腿颤颤巍巍地打颤,裤裆被尿湿了,后背毛森森地好像被那张脸贴住了。
他怕得要死了,但是一声都没叫。
因为他知道,哥哥只有他了。
他们没有妈妈,他们家没有大人。
不能总让哥哥来“湳风假扮”大人。
哥哥也会怕,会哭,哥哥也是个小孩儿。
这次要换他来保护哥哥。
惊雷一声高过一声,雨越下越大,狂风呼一下吹开大门。
他慌不择路地捡起床上那条薄薄的小猪被,罩在自己和哥哥身上。
依靠这无济于事的盔甲,来抵挡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恐惧。
那晚过后,他发了两天高烧。
醒来时得知李守望已经被哥哥下葬,哥哥又披上了刚强的外衣。
自此,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所有亲人都离他远去。
只剩把他养大的哥哥和一条破破烂烂的被子。
他恨不得把心刨出两个小坑,来存放他们。
也是那一年,梁宵严收拾行囊,带他离开水寨,前往城里上学。
小猪被和包裹小猪被的那一团土壤被安置在花盆里,由他抱着,陪他们走过了老破小出租屋、没有电梯的九楼、一百四十平的一梯两户,最后在乾江别院落地扎根。
对游弋来说,那已经不单单是一条被子,而是仅次于哥哥的情感寄托。
无数个哥哥出去打工的晚上,游弋被那张雷雨夜挂在门口的人脸吓醒时,都会跑去蜷缩在小猪被的墓旁,求它像小时候那样保护自己。
昨天下午,他拖着昏沉沉的身体走到院子里,想像以前那样在小猪被旁边靠一会儿,却发现小猪被的“墓碑”没有了。
牌子没了,树上的白杠也没了。
树下埋着被子的鼓包,被夷为平地。
游弋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我看到树上的白线没了……”
他怯怯地对哥哥说,甚至都不敢直接问被子。
梁宵严注视着他那双亮亮的、仅剩一丝希冀的眼睛,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去,背对游弋:“刮了。”
“那、那树底下埋着的……埋着的……”
“挖了。”
游弋呼吸一窒,绝望地瞪圆眼睛。
伸出手抓住哥哥的后衣摆,想让他转过来:“挖、挖了之后呢?放到哪去了?”
“让他们扔了。”
那么轻那么轻的几个字传进耳朵里,游弋却感觉自己被穿透了。
哥哥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他身上,比李守望死去那晚的雷声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