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七)

程之慎笑道:“南京的事情一完,我就往回赶。赶得这么急,路上还是耽搁了一下。迟了,我倒像是不速之客了。”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逄敦煌和梅季康之间。

他话音一落,逄敦煌笑着接道:“本来就是不速之客。”

梅季康瞅了逄敦煌一眼,就见程之慎泰然自若的说:“话虽是那么说,到亲妹子家来,就是串门子嘛,也不在乎晚不晚的。”

“偏挑人家请客的时候不请自来串门子,你们程家缺这一顿晚饭啊?”逄敦煌似笑非笑的神气,越加的浓。

程之慎眉一挑,微笑道:“省身兄啊……”

逄敦煌笑呵呵地看了他。与程之慎四目相对,都皮笑肉不笑的。

“来到静漪这儿,咱都是客人。亲妹子……少拿这话堵我的嘴。”逄敦煌说着,举起杯子来,“诸位,程九先生既然自认是来晚了,照规矩,是不是得自罚三杯啊?”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人都笑起来。但并不过分。逄敦煌身份特殊,程之慎就更是。若是再加上今天的女主人程静漪……眼下这饭桌上的迷局当然是一个接着一个。大家都是聪明人,怎么笑才合适,分寸都拿捏得极好。但也正因如此,这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气氛,一时竟有些暧昧古怪起来。

程之慎知道逄敦煌的脾气,越是推搪,越不好。当下接过逄敦煌递上的酒杯,连干了三杯。他酒量不算好,三杯下肚,脸就红了。

“逄将军。”静漪开口。她没叫他省身,而是叫他逄将军。

逄敦煌对她一笑。

之慎看向静漪,也笑一笑。

静漪见之慎的到来让餐桌上的事态大有风云变幻的意思,立时觉得心里有些犯堵,可她仍不得不做出一副笑脸来,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宴席结束,客人们谈兴仍浓,静漪便请他们离席到客厅里坐。她像任何一个沙龙女主人似的,巧妙地将每一位客人都照顾好。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任务。

只是她趁着接电话的工夫,出去多逗留了一会儿。

在阳台上,她呼吸着清冷却新鲜的空气,竟有些贪恋,不想那么快回去。

“你在外面呆太久不好吧?”

静漪一回头,逄敦煌叼着雪茄站在那,推了下阳台的拉门。哗啦啦的,拉门退到了角落里,客厅里的灯光便泻了出来。

他背着光,静漪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而他看她,眯着眼睛,却只会看的更加清楚——是在生闷气的。如果不是今晚对她的计划来说太重要,她早已当着众宾客的面对程之慎发火了。可是她忍了。

“我得出来透口气。”静漪并不瞒着逄敦煌,“没想到他会来。”

“程家不来人才叫没想到。”逄敦煌老神在在地说,“他来看你不是再对不过了?你本来就是他亲妹子。他不来,是怕你不自在,不是怕你给他难堪。”

静漪摇了下头。

“你以为如今的程之慎,还是你离开时候的程之慎?”逄敦煌笑微微的,指尖的烟点了下客厅的方向。“他程老九可是财神爷。现如今只有人求着他,他不想看谁的脸色都行。”

静漪望着逄敦煌——不但程之慎不是那时候的程之慎了,就连逄敦煌又何尝还是那个逄敦煌?

逄敦煌见静漪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笑道:“你先别怪我说的直白。其实,跟之慎一讲,这点事简直不值一提。就算他不出手,有他在,起码解慈济一时之困。你也能松快下来,以图后事不是?你看今天,他来了,马上不一样。那些财佬自然心里有数。回头你瞧他们舍不舍得掏支票。”

静漪依旧沉默着,对着逄敦煌摇了摇头。

“之慎还是很关心你的。”逄敦煌吸了口烟,说。静漪只是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他也无奈,“还有让慈济支援野战医院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不会让你为难。牧之事儿多,这等小事还轮不到下面去烦他,你放心。”

就像有什么东西刺中了静漪的后背,刺痛之后,反而让她挺直了背。

“我并非不愿进行人道主义援助。慈济必须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她解释道,避开了那个名字。

“这我懂。另外,今天我来之前,杜老板特意跟我通了电话。他还是愿意为慈济捐一笔钱的。至于接不接受,你考虑清楚。”逄敦煌说。

静漪问:“你跟杜老板往来还很密切?”

逄敦煌吸了口烟,道:“当年从东洋回来,若不是回了西北,可能今天的我,在上海滩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你到底是走了一条不同的路。”静漪轻声说。逄敦煌的经历极为复杂,无怪乎人称传奇将军。

“有什么不同?一样是枪林弹雨。我到死那天,也还是土匪出身的人。”逄敦煌淡淡地说。许是因为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说话比平时收敛些。他一向是喝了酒,反而更沉默的人。“杜老板是这么说的。他同梅先生的关系你也知道。让他们俩一同做点什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