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载沉载浮的海 (十二)(第2/2页)
嫡母那日来了医院,守到她醒过来,却险些没掐死她……嫡母的胖手劲儿可真大。也没人拦着她,连姑姑都帮着骂她……就更别说别人了。
她没看当时母亲的脸色是怎样的。
她就想,如果可能,她母亲也会想要痛打她一顿的……
她吸鼻子。
九哥又削了一个梨给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盘里,又说:“你还好意思说是新时代的女性?既是新女性,总该拿得起、放得下。你是这样的经不得一点事,能怪我们瞒着你吗?人没了,你怎么样也都没法儿挽回的。现如今这好时候,人人都在往前看,生怕错过了机会。你再不肯往前走,至少也得站直了。总躺在这儿,长此以往,身子都锈了,你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她就是听着,一言不发。
九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低声的说:“是天灾,是人祸,就算算到,也不定能避过。在你,是仁至义尽了,这里面绝没有你的错处。”
九哥沉痛的语气尖利的启开了好久以来她一直封着的记忆似的,就好像她在阴暗的灵堂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的那一点缝隙……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滚滚的往下落。
泪眼中她看着九哥,听到他说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的话,你就哭吧。
她哭得越来越凶。
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生病的,渐渐地能想明白些,却是生怕自己去碰触。再难过,却也没有能够哭出来过。
手上的梨汁沾在脸上,脸上黏糊糊的,又被泪水冲刷了去。
哭到神志不清,惊动了母亲,惊动了护士,也惊动了医生。
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让她昏睡了好久。
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
过了两天,她听到嫡母同母亲发脾气,说母亲不该纵容她,让她在医院里住得太久了,“……我知道你是心疼孩子,我也心疼,可是总这样依着她,会害了她啊!你看看她都成了什么样子?!不行,硬逼着她也得让她早些出院,再住下去成了废人怎么办?”
她们在屏风的那边说,嗓音压得极低,想是以为她睡着了不会听到。
偏偏醒了,偏偏听到。
原来,她都快成了个废人……
她看看这间病房,从起初的空荡荡,到现在,为了她舒适,母亲让人搬来了好多她的东西……母亲这次确实是纵容她的。
她听到母亲说:“已经这样了,再由她几日吧,好歹把这关口熬过去。”
嫡母似是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气道:“这么多女儿里,漪儿从小就是最让我省心的一个,哪儿承想到如今,她竟是最让我操心的……”
听到嫡母绕过屏风来,她忙闭上眼睛。
窸窸窣窣的,嫡母想是又换上了织锦缎的裙褂,是了,天冷了呢……嫡母伸手摸她的额头。袖口有一股幽香,是她每日焚香的味道……不知道她每日念佛祈福的时候,是不是也念着,让她早点好起来?
嫡母交待给母亲,轻缓地道:“陶家二少奶奶想来看看漪儿,提了几次,我都说不方便,等漪儿好一些……这婚事到如今,许是要黄的。难得人家顾着彼此的脸面,不出恶声。这是他们的好意。依我看,不如让她来看看漪儿吧,就算有什么话说,我们听着就好了……再说外面传的不像话,越不让人来探望,越招人猜测。漪儿终究日后还要见人的,你说呢?”
话是问母亲的,静漪却觉得是在问她。
她闭着眼睛,等着母亲发话。
母亲说:“既是这样,太太您做主吧。”
嫡母随后和母亲商议些事情,无非是三哥的婚礼、还有这里那里的一些琐碎小事。不久,她就先离开了。走之前又抱怨了她母亲几句,说往日里瞅着她对漪儿严厉,其实都是假的,骨子里把漪儿当成小祖宗似的待……嫡母说着反而笑了。是无奈,也是好笑。
听着嫡母走了,她才睁开眼。
母亲回来,看到她醒了,温和的问她要什么不要。
她摇头。
母亲就坐在她床边陪着她。
夜了,母亲也没走,在灯下绣花。
她凑近了看,绣的是个小荷包,很小巧的“老少欢”图案。她问是给谁的,母亲说是给赵家老太太的。她看了好久,想不起上一次看母亲绣花,绣的是什么来了,大约是红彤彤一片的东西,红的刺目……让她眼睛疼。
母亲给她点眼药水,轻手轻脚的,拿她当个小孩子。
眼药水流进眼中,刺激的泪腺分泌了好多液体,滚滚的落下来。
母亲给她擦眼泪,泪越擦越多。
从在医院里醒过来,这是她第二次落泪。泪落下来,心里倒好像舒服了些……她握着母亲的手,握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