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4/5页)
当他回头看时,看到了妈妈脸上挂着的小心翼翼的笑,凉凉的雨丝飘进叶满的眼里,与多年后贵州的雨温度相似。
那个笑他记了十几年。
很多次梦回都清晰浮现,他恨自己虚荣,伤害了妈妈,他想回去对那时的自己拳打脚踢,想笑着跑向妈妈,可十三四岁时的叶满做不到。
他的全身、整个灵魂都被坠住了,他甚至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真心,每一个表情都出于逞强,他变得乱糟糟,想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消失,开始对自己的每一天失去概念,他的心没有片刻安宁。
叶满哭得停不下来,雨停了他还没停。
他几乎崩溃了,头上细软的卷发垂下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韩竞低低地说:“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叶满擦着眼泪说:“我只知道坐在我后面的男生,他过得特别特别好,成了一个百万网红,特别正能量,经常安慰那些经受暴力的学生。”
“特别奇怪,哥,”叶满抬起头看他,说:“为什么做了坏事的人反而能过得好?我有时候会偷偷去他的直播间,听他说话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好,可我听他说话时,就像被一遍遍顶着桌子,我发现我还是害怕他,甚至不敢在直播间骂他一句。我、我不明白曾经他为什么那么对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好,他在为民除害,在做正义的事?”
韩竞那双沉静的眸子回视他,说:“小满,这些事你始终过不去吗?”
叶满:“嗯。”
他笑笑,说:“我知道,事情已经过了很久,我应该放下了。”
韩竞:“我不是想说这个。”
叶满茫然地看他。
韩竞问:“你没有想过再去面对他吗?”
叶满怔住。
半晌,摇摇头。
“我知道一块塑料膜也能挡雨的,我知道那块雷击木护身符真的避邪祟,知道姥姥的棉被最暖了,知道别人不喜欢我是他们的自由,知道虚荣让我变得悬浮、扭曲。”叶满只是轻轻地说:“可知道这些的时候,我的初中已经结束了。”
韩竞给叶满套上新靴子,向他伸出手。
该继续赶路了。
叶满擦干净脸,自己虚软地爬起来,弯腰拿背包。
韩竞却向他张开了双臂。
叶满的满是血痕的心脏渐渐跳动起来,直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察觉到几乎让他窒息的拥抱力道,一种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力道,他开始大哭,撕心裂肺地哭,虽然哭的声音很低。
就好像十几年前的泪水都压在了今天爆发。
他把自己的坏都说给这个美好的人听,他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拥抱。
贵州的雨又落了下来,顺着崖壁聚成水流,淌下来。
藤蔓纠缠里,有奇特的粉红色开满树。
树梢就在他们脚边的山崖旁,栾树蒴果挂满了枝头。
叶满哭得太厉害,有些忘了如今是那年那月,忘了自己在哪里,也忘了自己抱着的是谁。
他只觉得,那种酸楚铺天盖地,把他淹没了,可他却从那样的情绪起伏里得到了一丝喘息。
“小满,”韩竞把唇贴在他的发顶,低低地说:“你没办法,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满紧紧抱着韩竞,眼泪顺着他的黑色冲锋衣淌下来。
无解。
这是对叶满最好的安慰了。
他知道身处那样环境里自己无可奈何,他才十三四岁,他出身资源匮乏,本身脑子又不灵光,他本来就和同龄孩子有巨大信息差。
他以前想,别人不喜欢他没有错,不爱和他玩也没错,是自己错了,自己总是做蠢事。
现在有人和他说,是他没办法,他不用在一夜一夜梦回中反复去责怪自己的软弱,他是真的没办法。
时光回到十几年前,叶满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泪从眼眶滑落时,天上落了一滴雨,落在青藏公路上。
23岁的韩竞抬起头,那滴雨正落在他的眼里,他那夜要走的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已经记不清。
大车车队的灯光照亮雨夜,那么冷锐精明的韩竞也不知道,未来会遇见那样一个人,破碎的像雨水一样,他用力捧都捧不起来。
韩竞照常给外界发了卫星定位,下午时天放晴,两个人走得比较顺。
叶满被咬了好几个包,脖子红了一片,他不得不拉紧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