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晏鹤京把刚到嘴边的言语吞落肚,撇下张氏父子走了过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德安县的知县王吉安一头大汗赶来:“晏大人别来无恙。”
王吉安今日休沐,一大清早的,陪着妻子到城外参禅礼佛去了,晏鹤京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等府中的小吏找到他告知他此事时,女婴的尸骨已被挖出了一具又一具。
晏鹤京看也没看王吉安,径直走到坑前。
去岁干旱炎热,挖出来的尸骨几近白骨化了,好在尸骨上的衣物有些完好,晏鹤京凑近看了几眼,绣在衣服上的蝴蝶依旧栩栩如生,他有几分确定,转头让仵作来清理尸骨:“应当是一岁的女婴吧?”
这次挖到的尸骨,比前边几具挖出来的大了许多,仵作将尸骨上的沙土轻轻除去,验过后点头:“回大人,是一岁女婴之骨,至于是活埋还是淹死,需要验骨后才能知道了。”
“先带回府衙吧。”所谓的验骨,不过是将骨头拿去蒸煮、火烧、灌油等等,朱六莲的女婴才一岁,死前就遭了虐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还要经过一番磨难才能安息,不说晏鹤京忍不忍心,朱六莲作为阿娘,应当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对待。
王吉安看着女婴的尸骨被包裹起来,站在一旁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想到此案要翻,而自己的官途将是前路漫漫,他捏着汗手跟在晏鹤京身边,陪小心道:“晏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如在这儿暂留一宿吧。”
“不必。”晏鹤京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的土坑,又看一眼区域外那些面容上带着厌恶之色的百姓,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他转过头,深感痛心和王吉安折声说道:“虽如今没有明文规定,禁止百姓溺毙女婴,本官也不能以杀子孙之律治罪他们,只是这种风俗实在残忍,不加以阻改,恐有后患,这片竹林需得毁去,不毁,日后只会有更多女婴因父母求子而死。”
王吉安听后,脸色三变:“晏大人,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把这竹林毁去,到时候女婴的尸首将飘满河面,倒不如在竹林里封以土,不使气味难闻,不使眼睛受污。”
“王知县的意思是,本官翻此案是在做无用之功吗?”晏鹤京骤然间冷了辞色,来了这么一句,“还是王知县觉得,本官翻不得此案?以本官的身份不能向陛下申一申溺女之禁?”
“晏、晏大人说的是什么话?”王吉安着了一惊,两片嘴唇眨眼间没了血色,“晏大人卓尔不群,胸怀大志,定能翻了这冤案的……”
晏鹤京不想听这些奉承之词,威压四溢的眼神定在王吉安身上:“民不告,官则不究,作为父母官,尸位素餐,不与这些百姓说明白父母与孩儿之间的道义,那又让他们如何转变思想?这种风气何时才能消散?朱妇的案件一翻,王大人将会受到问责与处罚,本官要你毁了这片竹林,是想让你将功补过,你若不愿意,那多的是有人愿意去做。”
这话说到后头,晏鹤京的声腔变得淡然了,游刃有余地以退为进。
王吉安听到这儿如醉方醒,擦着脸上的汗忙说:“是下、下官愚昧,不懂晏大人的良苦用心,晏大人放心,下官定能将此事办好。”
见王吉安领会了,晏鹤京不再搭理他,宽了外衣,上马车回府衙。
一日里看见那么多女婴,还闻了许久的尸味,晏鹤京头脑十分眩晕,喉间愦愦欲吐。
回到德化县后,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此时他没办案的心思了,更无睡意,此时一闭上眼都是白骨腐尸的画面,于是洗过身后,消去身上的气味后,前去飞鹤楼用膳。
“稀客啊。”苏青陆见他前来,当即让掌厨的做近日的拿手好菜,“今日的鹿肉可新鲜。”
“今日来些清淡的,不要荤菜。”晏鹤京恶闻腥气,“给我来壶绿豆酒。”
“怎喝起绿豆酒了?”苏青陆坐到晏鹤京面前,倒上一杯酒送过去,“中毒了?我听街上的百姓说,你去挖尸了啊?”
闻了那么久的尸味,也和中毒差不多了,他总觉得现在身上还有一股味儿,晏鹤京不想多提这些事,垂下眼皮,看着倒映在杯中的人影,道:“别说了。”
“成,不说了。”苏青陆第一次见到如此颓废的晏鹤京,心下有些好奇,但知道此时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把话题引到他有兴趣的地方上,“我今日路过了一家名叫墨香纸影的纸铺,你猜我遇到了谁?”
“别去打扰她。”晏鹤京掀起眼皮,带着警告,直直地看向苏青陆。
几乎是一瞬间,苏青陆感觉到脖子像架了把刀一样,凉飕飕的,他对晏鹤京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无奈,慢慢解释:“哪里是打扰,我真是路过,然后顺便帮她开了市,你都不知道她孤零零坐在里头盼着客人的眼神有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