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应随察觉到了自己的突兀,他这话背后未免带着一点小瞧她的含义,尽管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方忆没有对外提过她的家庭,但这段时间她展示出来的教养、能力与胆识,以及她砸几百万到葡萄园这个项目却不害怕失败的手笔,就想象得到她父母有着一定的财富积累。

如果一个女人拥有优渥的出身,那她的成长路径和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别说她公司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四个年轻人,就是他自己,即使年长于她,可论社会经验和阅历,也和她存在不小的差距,他压根没有资本向她表示他不必要的怜惜,这听起来未免引人发笑。

方忆则感到意外,在她看来,应随这句看似关心的表达放在男女交往上,代表着一定的进攻性,可他之前明明在氛围还不错的时候撤退了。

大概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对她产生了保护欲,或者换一种形容,他迫切地想为她做点什么,从杨林第一次到葡萄园找麻烦而应随急急赶来解围就初见端倪。这在方忆的人生体验中有些特别,从小到大,她不管干什么,都是占主导地位。

在父权社会的背景下,方忆却成长于一个女强男弱的家庭。父亲方哲是一名普通的公职人员,维持着后方基本安定,母亲胡斯容年轻时就敢想敢做,一头扎进男人占据话语权的工程行业,去竞争,去抢饭碗。

方忆从小就爱跟着胡斯容去公司,她受母亲影响很深,看着一群男人在母亲手底下做事,听从她的指挥派遣,这让方忆觉得女人不必弱于男人,她觉得特别酷。

胡斯容不为家庭牺牲自我,所以她更不会将女儿当作娇花培养,她教她野心,鼓励她勇于探索敢于尝试,后来她培养方忆接班,将核心资产全盘交给她,放手让她干一番事业。

所以这造就了方忆从来不会依靠男人,她在恋爱中并不慕强,但她会吸引慕强的男人,他们对她夸赞和恭维偏多,有些甚至需要从她这里获取资源,她交往的男人和她一样醉心事业,只会为工作上的挑战而兴奋,他们对她的付出是各种标价昂贵的物品,但那些对于方忆而言并不稀缺,她其实不会产生多少感动的情绪。

当然,她也没有因为应随表达出来的怜惜动容,只是她感受到了他的矛盾,想要与她保持安全距离,似乎又不受控制被她吸引,想到这里,她笑了一声,说:“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年龄吧,我快三十了。”

“不是二十八吗?”应随的嘴比脑子快。

“你怎么知道?”她看向他。

“上次李野提到你,他说的。”

“你们聊我了?”方忆产生一点兴趣,“他怎么向你形容我的?”

应随花了一点时间回忆当时的对话,简单总结:“他说你很有个人魅力。”

方忆点头:“我认可。”

应随:“……”

“你不认可吗?”她忽然转头,定定看着他。

“我没说不认可。”应随只好解释。

这会儿两人站在应随家的院子边,左面有一方荷塘,九月还开着最后一茬荷花,方忆见应随尴尬,便转移话题,她朝池塘指了一下:“你摘几支荷花给我。”

她的话题太跳跃,又很出乎意料,应随的反应迟钝了几秒,才去换鞋给她摘花。

方忆驾车回城,夕阳西下,车子追随着动人的晚霞,她觉得更动人的是副驾驶座位上躺着的一把荷花,想到那会儿自己提出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他什么也没问就下了池塘,不自觉勾起唇角,随之陷入思考,带回家?还是拿去办公室?

到了江城,她先去了趟公司,有几份文件需要她签字。下车的时候,她最终决定带上花,进公司找了一个瓷瓶出来,将荷花装进去摆弄成满意的样子,拍下照片,微信发给应随。

“谢谢你友情赠送的荷花,和我的办公室很搭。”

应随夜里才看见,他点开大图盯了半分钟,最后回复:“嗯”。

彼时方忆还在审批一个项目的材料计划,公司员工全都下班,只有她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听到微信消息提示音,方忆瞥了一眼,屏幕上简单的一个“嗯”,却让她笑起来。

她解屏,未读变成已读,然后退出来,一边看文件一边用计算器算账。同一时间,应随坐在书房里,为接待中心的设计图伏案工作。

周六方忆堂弟给小孩办满月宴,方忆也去了。

如今她在整个大家庭地位很高,切实体会到了一个女性在事业上的成功能给自己避免多少“世俗流言”的麻烦。

首先因为胡斯容创业成功后或多或少给亲人带去一定的利益,胡斯容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她和方哲两边的家人都没有从商的,属她家最富裕,在赡养老人和帮助手足上面,他们给钱给的干脆利落。这导致方忆小时候的记忆当中,每次家庭聚会,姐姐们有可能会被大人指使干一点洗菜洗碗之类的家务活,教导她们女孩子要勤快,如果她们反抗不干,就会得到一句“看你以后到了婆家怎么办”,但长辈们从来没有拿这套标准要求方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