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无望海(十六)Puzzle-谜题(第2/4页)

然而主祭并不满足于少女的退让。第一场弥撒中,祂宣布所有信仰海神的镇民为罪恶的异教徒,必须被孤立和排斥,才能显示信徒对新神的虔诚。

新神的信徒受到神力的滋养,享受丰收,欣欣向荣;旧神的信徒被排挤在外,只能艳羡地望洋兴叹。渐渐的,原来那部分游移不定的镇民也放弃了海神,投向新神的怀抱。

少女不得不从破败寥落的神殿中走出,质问主祭为何要赶尽杀绝。

“祖神既已死去,追随祂的旧神亦不该继续存在。”主祭垂下猩红的眼眸,说的是少女听不懂的话语,“失败者应当被扫进历史的尘埃,掩埋于旧日的坟茔,被世人鄙弃和憎恶,被所有存在遗忘和丢却。”

少女感到恐惧,请求主祭不要对她和她的信仰赶尽杀绝。

主祭疑惑地问:“所有宗教和信仰都是一样的,从父母手中抢走他们的孩子,从孩子身边抢走他们的父母,再让父母和孩子比爱彼此还要爱神——那位神究竟是新神还是旧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旧神高高在上却又色厉内荏,习惯于索取,而不知道如何爱你们;我虽然也对你们有所图谋,却可以表现得比祂更加爱你们,并且不强求你们放弃俗世的喜乐——你又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少女不知道答案,却还是从神殿中搬出,只随身携带一尊旧神的神像充当纪念。旧神的神殿被镇民们付之一炬,少女从此不再是祭司,而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嫁给了一个普通的男人,生下一个脖颈上长着鱼鳞的女孩。因为喉咙处的异变,女孩生来就发不出声音,只会笑,而不会哭。

主祭闻讯而来,宣称女孩受到了旧神的诅咒,是会带来厄运的女巫;女人私藏的旧神的神像,则成为引狼入室的罪证。

镇民们将母女赶出小镇,宣布永远不会欢迎她们。女人问主祭,为何对她们如此残忍。

主祭笑了起来:“仅仅是降下恩赐,获得的信仰未必虔诚;我要让他们看到信仰异教的代价,进而感到恐惧。时至今日依旧信仰旧神的你,便是最好的例证。”

女人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违抗主祭,能做的只有顺从祂的意志。

自从女孩出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在她心底滋长,盖过原有的对自己的爱、对海神的信仰。她对主祭说,只要女孩能够顺利地长大,她愿意改信新神。

主祭宽宏大量地将母女接回小镇,虽然她们依然受到镇民的歧视和排挤,但不至于被赶走甚至杀死。

旧神的痕迹被禁绝,成为不可提及的禁忌。女孩从记事起便虔诚地信仰新神,很为自己脖颈上的鱼鳞苦恼。

她不止一次问母亲鱼鳞的由来,母亲屡屡欲言又止,欺骗她说那是化作天使的前兆。女孩从不怀疑母亲的话语,更加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镇民们视为不祥。

在一次弥撒后,女孩偷偷从墙洞中钻入镇民们从不允许她进入的教堂,穿过礼拜堂、告解室和主殿,误入弥漫着恐怖阴森氛围的墓园。

她看到穿着红色长袍的主祭蹲坐在坟茔之间,从棺材中拖出长满鱼的鳞片的人尸,剥去沾满腐水的斑斓尸衣,又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流溢出来的金色血液涂抹在尸体身上。

就像为烧制完成的器皿上了一层釉色,尸体表面肮脏的鳞片拉长为洁白的羽毛,腐烂的脊背舒展开天使的翅膀,几片羽毛被采撷下来,洒落金红色的血。

女孩看得呆了,原来鱼鳞真的会长成羽毛,人死后真的会变成天使,却没想到会是以如此恐怖的形式。

但随着那天使睁开金色的眼眸,面庞变得圣洁美丽,她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并不恐怖,反而像极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主祭将天使从地上扶起,令它在墓碑边站立,如同舞会散场前与舞伴分别的前兆。

他一步步向女孩走来,笑得邪佞又圣洁:“通过适当的让利驱逐所有竞争者,他们便只能信仰我了,哪怕我给他们的利益越来越少,攫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也别无选择。

“我从他们手中收走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又信手取下其中的纤毫充作施舍,他们便不得不对我感恩戴德,只因不想成为失去的,而想成为获得的。

“只要确保他们当中的一半人有所收获,便能获得那一半人的拥戴,哪怕另一半人被压榨剥削得更加惨烈,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够虔诚——

“你也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是吗?”

女孩听不明白主祭在说些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话语间蕴藏的危险的恶意。她压抑着心底的紧张,双手匆忙地比划着告诉主祭,自己想快点长大,成为一位天使。

主祭笑得更加开心:“我知道你,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美丽,我想我也许会需要一位真正的祭司,或者应该叫做——‘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