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博弈(十一)
在入秋前,乐无涯给南亭送去了一封书信。
信是写给明家阿妈的,问候了她的身体,并询问明相照是否已从家中出发,前往益州城考试。
在信的结尾,乐无涯请明家阿妈勿要着急回信,等明相照考试归来后,再亲自复信不迟。
乐无涯晓得,闻人约从来是主意大过天,考试一类的大事,他绝不至于耽误。
他去信,实则是为了给明家阿妈一颗定心丸吃,再多添上一层保障。
明家阿妈不识字,收了信,定是要请通文墨的邻居来读上一读。
旁人一看这信是自己亲笔写的,便知他乐无涯就算受了擢升、离开南亭,却仍记挂着明家之人,不曾忘怀。
这样,即使将来闻人约真来投奔他,明家阿妈独身一个留在南亭,也能多受四邻照拂。
不过,闻人约的回信未至,麻烦先到了。
……
现今的乐无涯,脑袋顶上顶着三座大佛。
掌管刑狱讼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按察使郑邈,醉心古玩、颇有睡狮眠虎之象、主理政务钱粮的布政司使丰隆,以及主管军事、与裴鸣岐乃是旧相识的都指挥使凌英勋,合称一省之“三司”,均是他的顶头上司。
一日,按察使司忽然发来公函,要乐无涯调阅钱知府坠水而亡的案件,细细观视。
此函乃是按察使郑邈亲自签发,可见其重视。
乐无涯将指尖抚在函上,若有所思地摩挲一阵后,乖乖地依令而行,将钱知府的案卷再度调出,重温了一遍,顺便将卫逸仙、牧嘉志二人一并带来,详询当时情况。
……正好可以趁机听听牧嘉志的说法,好确认訾主簿的说辞有无添油加醋之嫌。
听闻是郑大人重提旧事,卫逸仙面露诧异,心下微喜。
想必郑大人已从临皋县农人身亡一案,一路查到了钱知府的案子上。
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牧嘉志的心思则要单纯许多,心中对钱知府有愧,因而对此案印象极深。
他铁硬着一张面孔,将案情娓娓道来。
讲述完毕,卫逸仙露出了精心拿捏后的困惑神情:“大人,钱知府一案早已了结,郑大人如何要再提阅案卷?”
乐无涯反问:“你问我啊?”
牧嘉志:“……”也是。
“罢,左右我是后来者,钱知府之案就算深查细审下去,总不至于是我推他入水的吧?”乐无涯问牧嘉志,“訾主簿找到没有?”
牧嘉志为乐无涯的前半句话出了片刻的神。
当初他亲自查勘现场,人证物证互相印证,可知钱知府分明是失足落水而死……
如今为何又……?
直到听见乐无涯提及訾永寿,牧嘉志才略略回神。
……罢了,钱知府再如何,斯人已逝,总还是有可能活着的人更重要些。
牧嘉志的眉眼间添了几分郁色,答道:“……还没有。”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在回家路上平白没了踪影?”乐无涯缓缓摇扇,“訾主簿那夜忙到夜深,眼看就要到宵禁时分、城门将闭了吧。”
牧嘉志知道乐无涯所指何意。
訾主簿失踪当日,城门口守军确实懈怠得可恨,吃酒的吃酒,耍钱的耍钱。
可若说訾主簿当夜被贼人劫掠出城,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除非集体耳聋眼瞎了,才会无所觉察。
贼人既不能夤夜出城,最好的方法便是隐匿藏形,等到第二日天黑闭市,来城中兜售商品货物的贩夫走卒们纷纷离城,那时才是他混入其中,带着訾主簿悄悄离开桐州府的最好时机。
可带着个大活人,能如此便捷地藏起来吗?
落脚地又能选在哪里?如何确定没有人告密?
况且,訾永寿失踪次日,乐无涯便向牧嘉志索要訾主簿来身边办差,继而很快引出了訾主簿失踪的事件。
眼见訾永寿遍寻不着,刚接手军务的牧嘉志果断出手,将城门铁桶一般围了起来,将守城士兵们从头到尾换了一遍血。
自那日起,城门口凡是能容下一人躲藏的车驾,皆须接受严格盘查。
即使是要将家人棺椁送至城外埋葬,孝子贤孙们也需得随身携带路引和衙门开具的销户文书,以供守兵查验。
半月以来,牧嘉志日日严防死守,从无懈怠。
然而訾永寿仍然如泥牛入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若说訾永寿已然不幸罹难,也讲不通。
桐州府人口密集,城中压根儿没有什么无主之地。
这样的大热天,尸首压根儿放不住,不消两日就得招苍蝇。
这十几日下来,即使訾永寿埋在地下三尺,那块地怕也能臭得野狗路过都得哕出隔夜饭来,左邻右舍又怎会无所觉察。
乐无涯一语说到了牧嘉志的心坎上:“如此看来,訾主簿倒像是被人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