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负
次日,鸡鸣欲曙,云淡日寒。
闻人约对镜束好发带,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踏出了房门。
迎着淡薄的天光,闻人约深吸了一口气。
带着蜡油和硝火气息的冰冷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格外提神醒脑。
然而,待他垂下目光,却在回廊的阴影处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乐无涯坐在小马扎上,随手扎了个高马尾,背对着闻人约,不知在忙活什么。
听到门轴轻响,乐无涯将凳子腿儿向后一翘,半个身子悬空着探出回廊,露出一双虽然倦怠却依然透着狡黠光华的眼睛:“哟,要走——”
刚说了几个字,闻人约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了平衡,连人带马扎,一头向后仰倒在了青石板上。
闻人约:“……”
乐无涯:“……”
他摔得太快,以至于闻人约想接住他都来不及。
闻人约一急,快步赶到他身边:“顾兄?”
乐无涯眼睛紧闭。
闻人约以为他摔狠了,语调里的急切关心更浓:“顾兄——”
“叫什么叫,叫魂呐?”乐无涯把脸扭到一边去,左手攥着个什么东西,咬牙切齿道,“你回屋去,再出来一次。”
闻人约:“……”
他把脸转到一侧:“……是。”
乐无涯:“敢笑就撕了你的嘴。”
闻人约咳嗽一声,才勉强压住了笑音:“是。”
他老老实实地折返房中。
因为离别而生的无限怅惘,瞬间云开雾散。
在心中默数了二十个数后,闻人约重新打开了房门。
乐无涯已经好端端地站在了院中,抬手将一缕摔散了的卷发捋到耳后,旋即负手而立,端的是身姿萧疏,气质朗朗。
见他这身装扮,乐无涯了然地一点头:“要不然你和老太爷是亲爷俩儿呢。一个两个,都玩不告而别那套。”
“我……只是不知分别时要说些什么。”闻人约紧一紧书箱的绑带,不好意思地一抿嘴,“让顾兄见笑了。”
为了缓解胸口那里隐隐的壅塞感,闻人约没话找话:“顾兄特意在这里等我?”
“不算特意。”乐无涯举起手里一个鸭蛋大小的黑色物品,“府兵小子们没闲着,后半夜顺手抄了两个私炮坊,弄了十斤黑火药来。我闲着没事,做几个震天雷玩玩。里面再加点钉子、碎铁渣,一炸开……”
乐无涯比了个天女散花的姿势,模样还挺兴奋:“那场面,嘿,能把十来个人插成活刺猬。当年天狼营里有个小子,特别会做这东西,还会做压发的地雷,也不知道他如今去哪里了。”
闻人约:“……”
他想到刚才乐无涯攥着这玩意儿不慎跌倒,后知后觉地冒了一身冷汗。
乐无涯似是看穿了他的担忧,无所谓地一耸肩:“没做引信呢,炸不着你。”
闻人约擦去额角刚刚冒出的冷汗,还是忍不住规劝了一句:“顾兄……你这样莽撞,叫我如何放心呢。”
乐无涯:“放不下就别着那个急,慢慢放,没什么放不下的。”
“谢顾兄指点。”
闻人约语气平淡,又问道:“顾兄,有没有什么要我给那几位带的东西呢?既是顺路,我给他们带过去。”
这问话听来很是平常,却惹得乐无涯的眉心微微一动。
他缓步走到闻人约跟前。
乐无涯天生笑眼,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亲可喜的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他声音里的笑意却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听得闻人约心尖控制不住地一颤:
“喂,你心野啦?”
这是闻人约第一次从乐无涯身上体验到心思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他不自觉收紧了指尖,涩声道:“不知……顾兄何意?”
“我叫你低调上京,安心考试,你却要借着给我送信的名头,在这风口浪尖,登贵人府邸送信?”乐无涯抱着膀子看他,“……闻人明恪,我知道你人好,但不至于好到迂腐的地步吧?”
“这样的问题,你若是两年前问我,我当你是天真纯善;现下你问我,定是别有用心了。”
乐无涯往前一探身,狐狸似的紫色眼睛里透着动人心魄的邪冷劲儿:“说说看,什么用心呢?”
闻人约有口难言,心中有惊吓,更有惊艳:
……他只是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啊。
乐无涯见他不语,便把食指搭在下唇的小痣上,一敲,又一敲:
“叫我猜猜。你想借送信之名,一入京就去见他们二人……在外人看来当然是合情合理嘛,若不是两位皇子莅临南亭,为当年那个身陷囹圄的明秀才撑腰,你哪怕出了牢狱,也很难再继续科考了。”
“如此一来,五皇子便会更加留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