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算计(二)
栾玉桥靠这份情报,成功把合伙人张凯的斗志激发了出来。
但其他掌柜对此一无所知。
自从“桐庐雪”卖出了桐庐,柜上生意明显见少,“玉桥”牌滞销,又赶上了年底清账。
好几个掌柜差点连这个年都没过去。
眼见一场开工宴办得死气沉沉,栾玉桥端起酒杯,朗声道:“各位,吃完喝完,回家盘点,明天开工!”
有名掌柜斟酌着言辞,犹豫道:“东家,咱们接下来怎么干才行?”
栾玉桥信心满腔,但不好明言,怕事不密则败,便举杯向天,说了些气势磅礴的场面话:“商道如潮,有涨有落。昔日商圣范蠡,三致千金,亦非一日之功!戚氏不过一女流而已,懂得什么经营之道,岂能长久?”
掌柜们听出这是漂亮话,面面相觑之际,纷纷打叠精神,举杯应和,但一颗心还是吊在腔子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恰在此时,戚红妆也正与手下的十个染厂掌事围炉议事,听他们上报盘库结果。
天气尚未转暖,他们聚在一起,吃捞面条。
这里的气氛也颇为肃然,掌事们有男有女,面上皆带愁色。
一位姓沈的女掌事一一禀来:“县主,咱手下目下有十八间机屋,日夜不停,一天能织出三件、也就是六十匹布。我前脚织出来,后脚便送去染了,但光是宁州那边,便要足足一百件布,咱不是不尽力,实在是……”
她重重一拍大腿,喜忧参半地感慨道:“签契的时候光知道美了,谁知道能卖这么好!”
戚红妆一身短打,打扮得甚是精干。
她用长勺舀了热卤,浇在面条上:“叫织工们停上一停。”
沈掌事一愣:“县主,这……”
“织工是人,不是物件。这么没白没黑地干下去,不成。”她平静道,“钱怎么都能赚,人累病累坏了,千金万贯也换不回个好身体。”
听她这样说,沈掌事欲言又止。
戚红妆:“有话说话。”
沈掌事斟酌了下言辞:“县主,知府大人那边给信儿了吗?”
戚红妆平静道:“给了,说自有咱们的出路。”
此话一出,其他掌事、掌柜都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沈掌事却殊无喜色,心事重重地在面上浇了卤子:“县主,你莫怪我沈梅嘴碎。”
戚红妆接过她的面碗,替她把面卤调开:“讲。”
“闻人知府能扶持咱们,自是大大地给了咱们脸面。可我只信一句俗语:靠山山倒,靠人人走。闻人大人如今与您是互利互惠,你好我好,自然是万事大吉。可咱们的摊子刚铺开,就如此手忙脚乱,要是大人来日高升,一朝离了桐州,咱们不就成了最肥的那块肉,叫人怎么宰割都成了?”
沈梅是寡妇,丈夫死后,险些被人从婆家扫地出门。
她性格泼辣,闹过祠堂、上过公堂,才为自己争得了一爿家产立足。
因而她的经验之谈是,自己个儿的腰杆越粗,越能立得稳。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是上策。
是以,尽管她几乎是所有掌事中最勤谨、认真的一个,却也是最反对将“桐庐雪”卖出桐庐的一个。
见戚红妆不语,沈梅又劝道:“您就当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吧。县主对咱们有恩德,咱们自是愿意跟着县主干,没有二话的。可那栾玉桥背靠的是张家,张凯背后又是张大学士,拔根汗毛抵咱们的腰粗,大人能帮咱们一回两回,真能为着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跟张大学士作对?”
戚红妆把面碗推回到她面前:“如你所说,他与张凯或是栾玉桥合作最是便利,堪称锦上添花,为何偏要把这富贵送到咱们跟前来?”
沈梅语塞半晌,揣测道:“张、栾两家密不可分,知府大人再想从中分一杯羹,怕是不可得。”
“你是这样想他?”
“哪朝哪代的官不都是这样?借商人的势,发笔横财,给他自己买条青云路。县主,咱们就怕忙前忙后一场,给别人做了垫脚石。”
戚红妆环顾四周,面对着一张张迷茫的脸。
她放下筷子,擦一擦手,指向墙壁:“这回去府衙,闻人知府不仅送了咱们一条生路,还送了我一幅字。”
闻言,众人将目光投到墙上。
那里果然新裱了一幅字。
有人笑道:“老吴我字识不了一箩筐,不过这些倒还都认识。”
他念道:“一枝独秀……不是春?”
他问戚红妆:“县主,这啥意思?你给咱们讲讲吧?”
戚红妆的嘴角难得地漾出一点笑意来,并不同这些出身寒微的掌柜们打哑谜:“百花齐放,才是正经的春日。”
她凝望着那幅字:“他要护着的,是整个桐州的商场。咱们不过是最先开的那一朵罢了。你们说,他能叫咱们开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