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人情(一)(第2/3页)

他欲言又止,背过身去,对不远处驾着车马等他的华容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回家去,又转过身,对张远业的窘迫佯作不见:“那下官便叨扰张堂尊,坐一坐您的马车了。”

张远业自知失仪,恨不能掩面而奔。

但那样只会更丢脸。

他只好顶着这么一张烧红的面孔,极是庄重地点一点头:“好。”

张远业招来身后跟随的长班,叫他把车马赶到近旁。

那长班一口应下后,才瞧清张远业满脸通红,顿觉担忧,冲口而出:“哟,大人,您脸怎么这么红啊?!”

笼罩在下属担忧的目光和乐无涯含笑的目光中,张远业简直要自燃了。

他抬手扇了扇风,强自镇定道:“暑热难耐,乃至于此,叫齐书吏在马车冰鉴里多添些冰吧。”

……

张远业将乐无涯带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仍有不少旧人,听说了有这么一号和乐大人相貌相似的人,都意意思思地往他身边凑。

这导致这日晌午,大理寺的膳堂人满为患。

掌勺的刘师傅还是那个能把锅铲舞出花来的老兵油子,他忙得脚打后脑勺,颠勺快要颠出残影来了。

张远业觉得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实在是有失大理寺的体面和官威。

但平素这帮人不受管惯了,对他那软绵绵的眼刀简直是视若无睹。

甚至有个脸皮厚的司务端着饭碗凑了过来:“闻人佥宪,您是哪儿人?”

乐无涯据实以告。

那人“哦”了一声,乖乖走了。

紧接着,第二个人凑了过来:“闻人佥宪,您家里有几口人?”

在第五个人跑过来,问出“闻人佥宪可否有孪生兄弟”时,张远业终于是绷不住文人架子了,道了声抱歉,站起身来,三下两下把人撵鸡似的轰远了。

乐无涯出身大理寺,在这里履职时间最久,感情也最深。

他选才择优,一手把这一届大理寺上下官员,都调·教成了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混不吝。

眼见这帮玩心不改的又在欺负张远业这个大堂尊,乐无涯握着筷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逗着张远业四处追逐跑跳。

在他瞧热闹时,第六个人又凑了过来:“闻人佥宪莫要见怪。张堂尊年纪不大,整日枯坐堂上,钻研案卷,都快要修化成仙儿了,我们经常惹他生气,逗他跑一跑,笑一笑,也好松弛身心。”

张远业好不容易轰走了一个,一回头就见乐无涯又被人缠上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急着回来赶人。

第六个人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而刘师傅忙活完毕,这会儿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他走了过来,小心问道:“大人,饭菜合口味不?”

乐无涯赞道:“好手艺。”和过去的风味别无二致。

那大厨用围裙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人,恕小的冒犯,受累打听件事儿,成吗?”

“说。”

刘师傅鼓足勇气:“……那个,您信投胎转世不?”

去而复返的张远业:“……”

这班子没法带了!!

……

等张远业把这帮活宝、猢狲轰了个干净,又和乐无涯把案件细节研讨推演完毕,确定无误后,已是戌初时分。

察觉外间天色昏昏,张远业甚是过意不去:“闻人佥宪,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了。”乐无涯摇一摇手,“张堂尊不必客气,我想走一走,松快松快筋骨,正好想想事情。”

张远业麻烦了他一整天,偏偏手底下的人也不给他做脸,他实在不好再强加好意于他,只好略带歉意地致礼道:“那我便不推让客气了,闻人佥宪一路小心。西大街近日在修沟渠,千万注意脚下啊。”

乐无涯懒洋洋地一扬手:“晓得啦。”

本欲再唠叨两句的张远业登时失了声。

他呆呆地望着乐无涯的背影,一时心绪起伏,再难平静。

……

更火如豆,杂音渺渺。

乐无涯在微热的夜风中,缓步向前走去。

现在,事态逐渐明朗了。

事实再次证明,他乐无涯,就是个腥风血雨的体质。

田秀才的案子,被他信手拿来搅弄了一阵风云,观其成效,大有斩获。

他让六皇子掐尖冒头,叫他照着皇上的忌讳处踩下去,图的就是皇上对他产生的一点不轻不重的“忌惮”。

目下,小六已被调去了重实务的工部。

但乐无涯实在是不担心他的本事的。

他在户部谋事,已不声不响地积累下了一些人脉。

见小六失势,有那势利眼,唯恐避之不及;可也定有那喜欢烧冷灶、雪中送炭的官员,趁他失意,反倒要在力所能及之处多拉拔拉拔他,好让六皇子记上这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