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人情(三)

项知是眯起眼睛,酸溜溜道:“闻人佥宪如今圣眷正隆,不记得我是何人,倒也合乎情理。”

华容闻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申时初刻,七殿下便登门了,说要等大人散衙。

华容早早遣了何青松去都察院接大人,谁知散衙小半个时辰后,何青松就赶着空马车回来了,说是候了许久不见人影,一问才知道大人前往大理寺公干,到现在还未回来,何青松怕贵人苦等,只得先回来报信。

得知此事后,项知是嘴上说着“不必催他”,随着时辰推移,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在大人回来的一炷香前,华容分明已经看到他在咬牙了,似乎是在憋着劲儿咬他们家大人一口。

华容怕大人挨咬,很是紧张。

岂料他家大人对此恍若未觉,走上前去,展开折扇,徐徐摇动了两下,品鉴片刻,肯定道:“嗯,正宗的宁化陈醋味儿。”

项知是张口就想骂:“你……”

你长的猪鼻子吗?

他今日特意熏了母亲给的西洋香水,那是法兰西来的稀罕物,连琉璃瓶都是请巧匠特制的。

他等得衣香都散尽了不说,竟还被说成……

话到嘴边,项知是才后知后觉地听明白他话中讥讽之意,登时涨红了脸:“胡说八道!你上大理寺办差,我吃什么醋?!难道我要跟大理寺前的两个石狮子吃醋?还是跟张远业吃醋!天大的笑话!”

乐无涯趁他炸毛,轻巧地把他往屋里拖去:“既然不是吃醋,那就吃席吧。”

他扭头问:“华容,客饭备下了吗?”

华容发现气氛有所缓和,机灵地拔高了嗓音:“两个嫂子早备妥了,我这就去传!”

自打上次给五皇子递错了信儿,那个名叫“林安”的暗桩便悄无声息地在家中蒸发了。

五皇子到底是体恤下人的,很快猜出这枚棋子八成是露了马脚。

在他看来,闻人约正忙于查案,暂时是无暇处置“林安”的,但他一旦腾出手来,难免要秋后算账。

如此一来,不仅会暴·露自己窥探朝臣之事,更会害了“林安”。

虽说“林安”的身份是伪造的,可那张写着假名的奴契还攥在闻人约手里,闻人约有的是手段和办法磋磨他。

于是,五皇子赶在乐无涯发难前急急召回了他,将“林安”送到庄子上避风头去了。

这正合了乐无涯的心意。

他特意去了趟应天府,将“林安”以逃奴之名上报备案,随后便借着“刁奴出逃、肃清府邸”的由头,大张旗鼓地把府里筛了个底儿朝天。

待他将篱笆扎牢后,府邸里里外外固若金汤,已是个可以放心说话、议事的清净所在了。

此刻的项知是早被顺毛捋平了脾气,入席时只剩下嘴硬了:“你好大胆,竟叫我等了这么久。”

乐无涯奇道:“殿下又没派人去大理寺传话,我怎知您大驾光临?”

项知是反问:“我不叫你,你就不回来?叫我干等着?”

……乐无涯觉得他还是挨揍挨得少。

菜肴鱼贯而入。

七皇子与乐无涯先前交游不少,华容早将七皇子的口味摸得门儿清,特意嘱咐两位嫂子照着准备。

然而,他仍有些担心,七殿下吃惯了金馔玉粒,不知能否瞧得上这些市井食材。

万一七殿下吃得不合口味,和自家大人拌起嘴来,动手摔砸点儿什么东西,华容可得心疼死。

这里不比南亭,这家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器,都是他们一点点置办起来的,还有不少是从南亭带来的老物件。

上京的物价又昂贵得紧。

好在项知是饿得狠了,没有挑拣,举箸便大快朵颐。

华容心安不少,在乐无涯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祭好了五脏庙,项知是的火气也平息了不少。

偶一抬头,他却发现乐无涯没怎么动筷,反而盯着自己出神。

“……你怎么不吃?”

乐无涯从他华贵的衣料上抬起眼来:“方才在外面垫过一口,不算饿。”

说着,他抱臂向后倚去:“今日上朝,怎不见七皇子?”

“我素来是块砖,旁人搬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近来没有差事,我上的哪门子朝?”项知是语带讥诮,“你当我是项小六么,能受父皇那般喜爱,能去六部历练?”

乐无涯眉毛一挑:“……你来这里,是来问小六为何从户部被贬到工部的吧?”

项知是将筷子“啪”地一声搁在碗沿:“……你可真会开玩笑!我——”

乐无涯平静发令:“眼睛。看着我。”

项知是下意识看向他,心头却没来由地一虚。

乐无涯“嗯”了一声:“是了,你是来问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