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拨云(二)(第2/2页)

乐无涯在激烈的奔跑中,从贴肉的地方取出那枚白玉棋子,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小六,保佑我。

保佑你的棋子气运长存吧。

“嗖——”

身后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弓箭的破空羽音,直袭乐无涯后心而来!

他就地打了一个滚儿,险险避开,毫不犹豫,弹身而起,继续拔足狂奔,浑然不顾自己的脖子被箭镞划开了一个口子。

周县令来挖人救灾,竟然随身带了个弓箭手,还是个神射手。

……当真是筹谋周全了。

他动若脱兔,狂奔出几里路,轻车熟路地一头扎进了那收留过他的婆婆的草屋里:“阿婆,我的马——”

婆婆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麻布汗衫,正要歇下,见改头换面的乐无涯去而复返,逃得汗透薄衣,脖子上还带着一道血痕,愣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蹒跚着抢步上前,枯瘦的手指铁钳一般攥住他的胳臂,不容分说,一路将他拉到自家大灶前,搬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锅,又抠开两块砖头,露出灶眼后方的一个见棱见角、四四方方的大洞。

……恰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躲藏进去。

乐无涯来不及问这洞的来历,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阿婆刚把砖块盖好,将铁锅放回原位,院外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孙阿婆在家么?”

乐无涯蹲在这狭小逼仄的地方,外间声响隐约可闻。

“里长,啥事儿?”

“孙阿婆,瞅见个逃犯么?”

“嫑吓人,哪搭来的逃犯?”

“知不道哇,听着怕人,官爷说,瞅着是朝咱这厢来的,这几个官爷留下搜村,旁的顺官道追去咧,这不是你住村口,先来问问你么?”

孙阿婆的语气颇不善:“来俺这搭做甚?我个孤寡老婆子,能抢得了甚?”

那年轻的衙役见孙阿婆话里带火,语气也不善起来:“老嬷子,我们办差哩!好好问话你戗甚戗?虚咧?”

里长似是知道其中缘由,忙赔笑着打圆场:“哎哟,官爷,莫恼,孙阿婆守寡几十年,人守痴了,你们甭计较!”

孙阿婆老实不客气,当场撒泼:“跟你那王县令说,俺不怕他!他当初抓窑黑子,把我汉、我娃都带走了,没一个全乎回来的,就剩我一口!嫌俺戗?好啊!把俺也拉走算了,早死早托生,赛过活得像个王八——谁都死了,就我不死!”

见孙阿婆扯起陈年旧事,还七攀八扯起什么王县令来,年轻衙役不屑地一撇嘴:“真是老糊涂了!”

他冲身后的几个衙役一挥手,吼道:“走!”

孙阿婆向前几步,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发现堂屋地上滴了一滴新鲜的血点。

亏得她没钱点灯,屋内黑灯瞎火的,衙役们看不分明。

她趿着鞋挪上前,默不作声地踩住了那血点子。

临出门前,里长眼梢一斜,发现了一点古怪,指着棚子里正低头吃草的、原属于乐无涯的老马,眯着昏花的老眼问道:“噫,那是甚?你多咱添牲口了?”

孙阿婆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一头老驴子,贱价买的,还能给俺驮点货。再过两年,我就真真走不动道了。”

那老马一点不在意指马为驴的事情,安安心心地学着驴子的样子啃草料。

闻言,里长流露出了一点怜悯之色。

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

他点头哈腰地陪伴着几名衙役,前往村里其他几家尚有人居住的屋里查探去也。

待一行人离去,孙阿婆把那落了血点的地方拿脚蹭了又蹭,直到那血点子蹭得瞧不见了,才折回了屋中。

她回到厨房,抱起铁锅,揭开砖块,与里头的乐无涯四目相对了。

乐无涯双手合十,狐狸拜月似的,笑嘻嘻地冲她拱了拱手。

“再猫会儿,甭急着出来,等人走净再说。”孙阿婆上下打量了他,“……你走的那会身上穿的可不是这身,弄甚去了?”

乐无涯扒着锅沿:“跟您说过,我干大事去啦。……您这灶后面,怎么有个洞?”

孙阿婆注视着乐无涯,浑浊的老眼中浮现出温柔的三寸春晖。

“我年轻那搭,王县令征矿工,可恶着咧。”

“俺汉,猫到水缸里;我大儿,猫在米袋里,我小儿,就猫你这搭,可一个都没猫住啊……”

孙阿婆踮起脚,摸了摸乐无涯汗津津的发顶:“今儿,可算是猫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