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君心(三)(第2/3页)
所以,他暗中招来了乐无涯的天狼营旧部,为他设下了一个死局。
但是,乐无涯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如常生活、如常办差,面圣时仍是笑语嫣然,马屁张口就来,拍得项铮毛骨悚然。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极忠,就是极奸!
项铮不敢、更不愿去赌后者的那个可能。
这就是乐无涯逆案的全部前因了。
……
薛介作为整个过程的亲历者,同样将项铮这几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乐无涯明知道自己是被项铮冤枉的。
但口齿伶俐如他,竟然没有尝试过任何抗辩,只是顺着王肃审讯,攀扯出一大串贪官污吏,临了临了,还替大虞官场肃清做了一番贡献。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即便身陷圜狱之中,他也没有说过项铮一句不是。
最要紧的是,临死前,他托狱卒递来的遗言,竟也没有半分怨怼之意:
“这些年来,谢皇上栽培重用之恩,罪人乐无涯无以为报,唯期来世,必有报偿。”
排除他说他是断袖那句话,这于君臣而言,实在是很动人的一段告别。
而在戚红妆递来的密信里提到,自从从天狼营旧部那里得知自己是景族人后,乐无涯私底下没少蛐蛐皇上,痛骂他刻薄寡恩,狠毒绝情,骂他辜负自己的一腔信任,甚至想直接一走了之,跑回景族去算了。
戚红妆借着书信,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想骂的话也加了好几笔进去。
这些密信,在乐无涯活着的时候,是他表里不一、不忠不贞的铁证。
可在他死后,项铮再度展读,竟从中品出了几丝难得的人味儿。
乐无涯的确是有怨的。
可正如那些自比怨妇、大写特写怨妇诗的文人一样,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并没有真正恨过他。
不然,他为什么直到死,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发作过一次?
自从乐无涯走后,皇上失去了一个得力可心的人,也很不适应。
所以,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怀念起乐无涯,并反复思量推敲:既然他不是极奸,就是极忠,那为什么不能是千年难遇的忠贞良臣呢?
当然,如果时光回溯,容项铮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不杀,不安心。
杀了,又可惜。
——可以说,皇上对乐无涯的那种欣赏、怀疑、愧疚与忌惮交杂的情绪,他从未给予过旁人。
而如今,这一切难以言说的心绪,又尽数倾注在了这个似他非他的闻人约身上。
……
见薛介跪在地上,像是只可怜的老王八,项铮笑了一声:“瞧你这样子,这么惶恐做什么?朕可没说要杀他。”
薛介稍稍直起腰来:“奴婢僭越,明明只有答皇上问题的份儿,哪有问皇上问题的道理?”
“恕你无罪,起来吧。”项铮随手理了理被子,语气闲适,“若闻人约真是乐无涯,那他应是回来报恩来的。”
薛介起身的动作一顿。
纵然他伴君多年、历经风浪,听得如此妙论,还是憋了好半天,才忍住满腔震愕:“皇上,奴婢愚钝……?”
项铮反问:“不记得了吗?乐无涯临去之前说,‘唯期来世,必有报偿’。如今,他转世归来,仍为朕的江山鞠躬尽瘁,开商路、战倭寇,不正是践行前诺,不改其心么?”
当然,话是如此说,项铮还是要好生试验一番,转世之说究竟是否可信的。
闻人约身家清白,晋升之路虽说顺遂,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并不像乐无涯那般,在上京官场浸淫久矣,树敌无数、招人忌恨。
项铮正好可借整顿长门卫之机,叫闻人约在官场上多得罪一些人。
若是转世之说为虚,还自罢了。
若果然为真……
那么,待自己移体换躯、重获新生后,此人也不必留了。
届时,再重演一回乐无涯逆案就是。
不过,这一回,项铮不会把他丢到乱葬岗里去了。
他可开恩,准许此人与自己的旧躯同葬皇陵,以酬其两世的忠君之念。
……
在项铮被自己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折腾得夜不能寐时,乐无涯的想法就纯粹得多了。
他喜滋滋地趴在床上,想,亏得当初让戚姐写了那些检举的密信,不仅保了她一条活路,还给死而复生的自己留了一条。
老东西现在如此纠结,没有立时秘密处死自己这个与乐无涯长相如此相似的妖孽,恐怕也有那一点稀薄的愧疚作祟。
虽只一点点,但足以保乐无涯一段时间的命了。
乐无涯托着自己的脸,得意地晃着脚尖,想:
看来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