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家(三)

夤夜更深, 悬在石桥两侧的灯笼被风雪吹得摇摇欲坠,光影支离破碎。

朱丛藏身桥底阴影,一瞬不错地盯着酒肆。玄色的匿行衣将他的气息隐匿到极致,与桥底暗影融为一体。

他屏息运转灵力于双目, 试图看清酒肆里的每一个人。冷不丁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跟了我一路, 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朱丛遽然回头,见本该坐在窗边饮酒的人悄无声息立于三步外, 不由得一惊。

她是何时发现他的?

又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见他抿唇不语, 那少女打量他一眼,又道:“没话要说是吗?那就是在监视我啰。”

她笑笑:“怎么?你以为我离开宗门是为了同我爹见面?”

随着几根透明长针无声无息出现, 朱丛清楚感知到自己的气机被锁定了。

“萧若水让你留在涯剑山盯着我,是笃定了我会看在你爹的份上不会对你动手?还是觉得我会顾及律令堂的戒规不敢伤你?你想不想试一试, 看我能不能毫无痕迹地废掉你?”

怀生半真半假地问朱丛。

朱丛当然知道凭她如今的实力,要废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他与南怀生交过手, 见过她攀断剑崖, 看见过七座传承剑阵因她而亮, 也知道她夺名成功, 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成为演武堂第二。

九死一生演武堂,那是所有涯剑山的筑基弟子都心向往之的地方。朱丛也不例外。

朱丛的任务的确是要盯紧她。但便是不盯着她, 他身在内门,也几乎每日都会听见她的名字。

从最开始的七座传承,到万仞峰亲传, 又到演武堂第二。

每个弟子提起她都是或羡或嫉的惊叹,说她悟性惊人,说她不愧是两位金丹真人的女儿。

最开始弟子们提起她,总喜欢讨论她何时能开祖窍,何时能筑基, 以及她与那位黎辞婴究竟有何渊源。但后来说得最多也问得最多的,却是:“今日南怀生赢了虞首座了吗?”

或许连她自个都不知,她挑战虞白圭这事究竟牵动了多少弟子的心。

她浑身是血离开演武堂的背影,朱丛见过许多次。好几次看见她连剑都御不了,只能靠一双腿慢慢走回万仞峰。

朱丛也曾夜以继日地苦修过。涯剑山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弟子,有着一颗变强的心,也有苦修不殆的决心。

但他们与她相比,又少了些什么。朱丛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缺少的是什么。

是那种不撞破南墙誓不罢休的执拗劲儿。

那么多人挑战过演武堂首座,只有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一日都不曾懈怠过。

听说演武堂里的弟子们后来也开始挑战起虞白圭了,内外门那些师弟妹们一说起这件事,总要接一句——

“倘若是我,我也要跟南怀生一样,日日都去挑战!”

一个单窍修士,成长到连恃才傲物者都要钦佩的地步。这其中的艰辛,困囿于天资而步步难行的人最是能懂。

扪心自问,如若南怀生不是南新酒的女儿,朱丛也会和旁的弟子一样,对她心生敬佩。不,就算她是南新酒的女儿,他心底深处,也油然生起过钦佩之意的。

只是再多的钦佩,也阻止不了他与她的敌对。

终究他也是个执拗的人。

“我是小姐的伴刀,小姐吩咐我做的事,不管多艰难我都会完成。”朱丛目光复杂地望着怀生,固执道,“还有我爹的仇,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为他报仇。”

怀生端详着他,心里感叹这人还真是个死脑筋。

萧家脱离了涯剑山后,从前送来涯剑山的萧家子弟都在往云山郡撤。只有这人还遵循着一个劳什子伴刀责任,留在涯剑山阴魂不散地盯着她。

在宗门里也就算了,自她拜入万仞峰后,去哪儿都有不少人盯着她看,还时不时被人拦下来“切磋”,也不差他一人了。

但出宗门后还要跟着,那便不可忍了。

说起来,这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她前脚刚出山门,他后脚便跟上。该不是每日都在盯着她吧?还真是够执拗的。

将心比心,作为一个同样要替父报仇的人,他这份执拗,她倒是能懂。

“我出山门是为了执行宗门任务,你跟着我是找不到我爹的。”怀生收回透骨针,淡淡道,“我说过你真正的杀父仇人是两名斗篷人,一人面戴武将军面具,另一人面覆咒纹。”

朱丛一愣:“武将军面具?面覆咒纹?”

“嗯,凡人城镇最常见的武将军面具有哭笑怒骂四种表情,那人戴着的便是唇角含笑的武将军面具,此人是丹境大圆满修为。面覆咒纹的斗篷人则是丹境大成,他面上那道咒纹我研究过,乃是专门隐匿真容的咒术。这咒纹与皮肉同长,一旦成咒,便终生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