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有那么一瞬, 王凌波还以为自己身份败露,计划被赵离弦所知, 她的生命与无数人血肉托举的八十年在这寸丈的视线内即将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
好在迅速反应过来,压住了那差点流溢出遗憾,顺着一时的僵硬做出茫然之态,再换上惊讶之色。
王凌波已经习惯为自己的情绪反应乃至人格梳洗装扮,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破绽。
索性她的这些谨小慎微在赵离弦面前已然没了用武之地,他心中自己会替她的异常想出合理的借口,因此王凌波那一瞬山崩海啸似的绝望和差点兵行险着的孤注一掷,无人得知。
她轻声开口:“在做什么?”
赵离弦神色有些被狼狈,但这样还是不舍得将视线挪开, 声音自然有些强撑姿态的底气不足:“睡不着。”
王凌波起身, 披上架子上的外衫, 走到窗前注视着赵离弦道:“你以前常常睡不着, 那时候是怎么做的?”
赵离弦以为她是在撵他回去自己打发长夜,心下生出些委屈, 这人严厉得很,向来不会顺着他的突发奇想, 也不由着他的随心所欲默不作声。
若真有事她必得打破砂锅,确认态度分明, 不叫人糊弄过关。
可真的很寂寞, 伴随无处落脚不知来途归处的不安。
师父死时的痛彻心扉已经在淡去, 被他背叛愚弄的愤怒不解被他的死亡重重压过,碎成混在血肉里细小的刺,难以拔除,虽不致命却如鲠在喉。
被父母摧得岌岌可危的来路, 又被师父彻底毁去,茫然四顾好似除了脚下周遭都是无尽迷雾。
赵离弦好似一个断了线的轰然倒塌的木偶,他心中有数,以往百年以来那口精气和指望都是师父给他的,如今随着师父的死被生生抽离。
他头一次为自己的空茫软弱感到耻辱,却下意识想要抓住这世间仅剩的浮木,无尽迷雾中照进来的唯一一缕光。
一刻不看到都心焦难耐,无法靠修炼排遣。
与王凌波在一起久了,也学了她的作风。
因此在被刨问时,他一腔难抑的思念与焦渴全汇作一句话涌了出来:“我们成亲吧?”
王凌波闻言却是没展露一丝羞怯惊慌,只目光沉静的盯着赵离弦:“为什么?”
翻涌出的岩浆好似都能被这视线冻结,赵离弦的心思被迫清醒起来,但越清醒也越不后悔自己说的话。
他从窗沿下来,像是不惧审视和挑剔般在王凌波面前站定,利诱道:“若你与我成亲结契,以后我们便能共享气运,寿命,甚至我的道阶流向你的神魂,可破除你无灵根无法修炼的铁则,今后你便能真正踏入仙途,而非只作为一个旁观者。”
王凌波点头:“这是我的好处,你的呢?”
“什么让你大半夜不休息眼巴巴跑过来冲我头上砸馅饼。”
赵离弦万没想过会在这种角度受刁难,有些恼羞成怒的咬牙:“你明知道。”
接着好似怕自己意气之语搞砸这局势,又声音放弱的找补道:“我又不是没说过,这才过去几天。”
那日饮羽峰之上,师父欲取她性命之时,他不管不顾什么都说出来了。
王凌波笑了:“我们王家出来的都是生意人,可从来不做模棱两可的买卖。神君既然没想清楚,便当没说过吧。”
说罢就要送客,赵离弦赶紧抓住她的手。王凌波却严肃而执拗的看着他道:“我听到了,你在宗主面前吐露出来的心意。”
“我也看到了,你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是如何维护我。”
“我知道你在期待我回应什么,但你拥有无尽寿命,比天力量,我的一生于你而言不过是蜉蝣一瞬。”
见赵离弦闻言神色急切,王凌波打断他:“别误会,我并非自轻自贱,认为自己不能堪配谁的心意。”
“相反我要的很多,不计回报的给与,坚定不移的选择,永不摇晃的专注,还有不杂模糊的笃定。”
“我记得你将我带离王氏时,问过我为何不愿留在凡世尽享人伦幸福,我那时是如何回答你的?”
赵离弦:“你想要的凡世无人能给。”
他此刻才恍然明白当日她的决心,而那时他只当她倾慕仙家,如今回头发现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欲望。
凭她品貌手段,但凡安于世情,何愁泰达一生。而她偏要以蜉蝣之躯浸入修界深渊,哪怕所闻所见即便耗尽她一生也不过是修界短暂平凡的一瞬,也无惧无悔。
这般心智坚韧如铁,泰阔如海之人,所求所欲必然是让人望而却步。
而这却带给了赵离弦无尽的鼓舞和信心。
他抿唇一笑,好似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将一腔沉重,好似要拽着人直抵深渊的情感尽情倾泻。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