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绝情断义
黄昏乱霞诡散成猗, 浓赤残金搅弄着将将升腾的虚黑,如一釜烧心苦药横覆天际。
郦兰心望了望绣房小窗外的天色,收了线, 最近绣铺的生意已经没有年节时候那么忙,黄昏一过, 她便不做绣活儿了。
今日晚饭吃得也早, 梨绵方才来敲门, 说沐浴的热水已经在烧了。
郦兰心这些日沐浴入睡的时辰很早, 清明之前那一场病,让她身子虚了好些日,清明当天又出城上山,淋了些雨,万幸并无大碍, 只是她身子一虚,总是容易犯困。
不过,从那场病之后,一直到今日,她竟再也没做过那鬼梦,那大鬼似乎说到做到,她配合他, 他就放她解脱了。
梦里的难堪退散,现实的困境却依旧萦纤缠绕。
清明回来之后,弹指又过了五六日, 仲春很快就要过去,晚春辰月将临。
这段日子,林敬再也没有登门过。
清明之前,他还时常派了小厮过来探问, 但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后,如今,也不再派人来了。
寝房里,梅鹊枝小匣摆在书案上许久,压着一封薄信,和一块鎏金铜令。
郦兰心每一夜,都会看一遍那些东西。
但不知为何,迟迟拿不起这些物什,无数次徘徊来去,许多夜罗帐愁眠,可每当下定了决心,预备动身前往太子府时,手按在匣盖上,又微颤着收回。
耳边,恍惚有那人轻唤她“姊姊”的声音,出神时,目光中模糊浮出那双时常带笑望她的眼。
难数有多少蕴着甜欢蜜喜的回忆,终究,他对她而言,已不仅仅是“熟人”。
深深叹息,从绣架前起身,推开门跨过槛。
然刚在廊下站定,急唤遥遥传过来:“娘子——”
郦兰心转头看向右边。
醒儿匆匆蹦过二院门,看见她,手指着外头:“娘子,林敬来了,说要找您!”
郦兰心瞳仁微缩。
尤未说完,醒儿又道:“我们给他开了门,但是他不肯进来,说让您出去,和您说会儿话,他就走。”
卷着微尘的暮风幽幽拂裙,郦兰心咽间轻动,最终,闭了闭眼。
……该来的,避上多久,也还是会来的。
“让他在外头等一等。”说完这句,转身径直走向寝屋。
进了屋门,书案旁边其实已经早早放了包东西的布,郦兰心深呼吸着,利落把几样物什放好,绑成包袱。
而后抱着东西,走向院门。
向梨绵和醒儿各投去一眼,示意她们别跟来,侧身出了半开的门缝。
站定在门外,台阶下,侧身牵缰的人在马旁静静站着,身品依旧英魁挺拔,手里握着马鞭,神色却漠冷。
他耳力一向极佳,她出了宅门的一瞬间,已经偏首望了过来。
分明久未相见,然而视线交错之时,彼此谁都没有立刻说话。
近夜黄昏携降一股近乎妖异的氛影,两相凝望良久,加之多日冰冷拉锯,不必多言,心中俱已明了什么。
终究还是他先开的口,目光沉鸷,缓缓:“姊姊。”
郦兰心垂了眼,一手抱着包袱,另一手反伸向后,拉住宅门的门环,关紧。
而后慢步下了阶,走到他三步外站定。
“……去那边说吧。”说罢,不等他回应,掉步就朝巷子深僻角落走。
宗懔睨视追随着那道柔丽背影。
从出门到现在,她的面上,半分笑意与温柔都不曾出现过。
看着他的眼神里,偏移、缩避、复杂的不安。
还有她怀里头抱着的那个包袱……
眉宇阴戾骤生。
掌指紧了紧马鞭鞭柄,抬步,跟上她。
郦兰心在巷壁青砖前站定,抿着唇,深吸两回气,而后转回身。
猝不及防,直贴男人霎然逼近的高大身躯。
“嗬!”惊得猛然气喘,骇然跌向后,背靠碰在青石壁上。
倏然抬首时,两条长臂已经撑在她身侧,他微俯下身,轻而易举把她困在他灼热躯体和冰凉石壁的狭隙之间。
让她喘息都惊慌失措,无处使力。
正要开口呵斥,整个人被猛地紧锁进炽热怀抱中,清凛龙脑香气环绕上来,她头脑霎时昏眩。
“姊姊,”像是忍耐许久终得释放,他咬着牙,声音沉闷贴在她耳边,“姊姊……”
如雷轰然。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更没有任何期盼的可能。
郦兰心呼吸都在颤抖,煞白顷刻染了满面。
他还在叫她姊姊。
可是他的声音,语气,举止,
全然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血液逆流的滋味,冰凉可怖。
怀里的包袱坠地,她抬起双手,用了最大的力气,猛然将他推开。
事实上,如果他想,她再怎么挣扎,也是不可能脱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