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马鞭与马

郦兰心在金辂中睡了一觉。

原本临出发时, 她是半点不困的,但架不住一路上被那人紧抱着厮磨,非逼着她说话, 还要说从前的事。

她小时候住在哪要说,喜欢做些什么也要说, 恨不得把她七大姑八大姨都打听出来。

实在烦不胜烦, 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那些陈年旧事, 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的过往平平无奇,并不波澜壮阔。

她的娘是个有些手艺的绣娘,她的爹是个经营些小本生意的货贩,双亲还在的时候,她也有人疼爱, 家里破了之后,她就辗转到了亲戚家里讨饭吃,这些经历,世上与她一般的人,不知凡几。

她十四五岁前的记忆几乎全是寄人篱下时的,没有什么光彩荣耀的过往,更没有那些诗词歌赋里田野桃源的闲适悠然。

她那时能久久地吃上一块糖, 干农活时挖到一窝田鼠,过年时能多吃上些菜,就很高兴了。

后来进了许府,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照料许渝很辛苦,但在繁重的农活衬比下,她已经十分满足。

她手上厚重的茧渐渐薄了,人也渐渐白回来了, 不用再吃糠吃剩下的粗馍,更不用常年吃不饱,时不时饿着肚子喝水填。

现在她已经这个岁数了,十多年过去了,说出来的时候,恍如隔世,甚至有些不像是回忆,更像是在说一个深交旧友的故事。

她从没和旁人仔细说过这些,便是许渝也不曾,若不是今日宗懔非要听,不听就折腾她,她大抵也是会敷衍过去的。

这些旧时记忆,像是绽盛开艳的芳丛下被铲翻入深层的泥壤,掩盖了,但依然存在,且已然与根系纠缠融结,无法分离。

如今再度挖出来,却发现其实没有那么不堪,虽然还是泛着潮腥苦涩,但久远的年岁已然将之磨蚀淡化。

她说着说着,开始长久地出神,人便倦了。

抬首时,却看见抱着她的人神色复杂晦沉,眼睛紧紧锁着她。

她才恍然发现,方才回忆时,她提了多次许渝,甚至说了她是如何为他擦身,为他换衣,为他腿上换药等事。

但宗懔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听着,见她抬头看他,目光更深了些,忽地抚上她手,而后不由分说,十指交缠。

郦兰心忽地敛气,垂下首避开他眼神,任他又把她抱紧些。

她已经习惯这个怀抱了,充斥着清冽气息,虽然强势霸横到让她时常想要挣扎,但倦怠的时候,奇异的能感到安稳。

沉昏眩困渐浓,他的手抬起,开始卸她发髻里钗环、解开她胸前系带……

金辂行进时,因着厢极重,驷马齐奔也依旧稳当,持续微震颠簸,反而更催人入眠。

心里酸麻涩软,闭了眼,很快沉入黑甜幽乡。

不似一年前清晨出发午时方到,只太子府出游,骏马良骑驰骋,巳时已至行宫之外。

郦兰心睁眼时艰难,车里冰鉴虽已换过一轮,但无奈她畏热,抱着她的人躯体硬灼,这便是闷上加闷。

睡着时尚且不觉有什么,但如今一醒,鬓边只是微润,但身上,尤其是堆深的壑处,薄湿香玉滴莹。

宗懔并未睡着,只是一手环着她,另一手拿了策论静阅。

厢外谭吉的通报声响起时,他便放了手中书,将她唤醒。

看她不愿醒来时不耐躲避,睁眼后又烦闷发呆,还有些生气的模样,他心里止不住地欢喜稀罕,半分也不想错过。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反应全是出自本能,全然是最真实的。

所以,在郦兰心烦躁地挣脱他怀抱,自顾自撑身起来,并且瓮声让他出去不许进来的时候,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郦兰心说完话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一转头,却瞧见他还维持着半躺在丝褥上的姿势,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知第几次忍耐着闭了闭眼,她已然确认了,他的脑疾比苏冼文厉害得多。

“……你快出去,我要更衣了。”她身上出了些汗,外衫发钗又都被他褪了,他走了她才好动作。

蹙着眉心再催促他,方见他有了动作,眼睛却还黏在她身上,半晌才掀开轿帘出去。

厢门闭上,郦兰心才放心回过头,正要将身上仅有的裹身薄裙褪下,低头的时候,猛然僵住。

腰腹、酥山处的裙衫薄丝尽皆乱得不成样子,丝质的东西,一旦乱磨蹂躏过,痕迹一时是消不去的。

呼吸急促几分,指尖探入沟处,拉扯边缘处,定睛看去。

果不其然,见到几处来前未有的殷红,印在雪腻丰软上,显眼至极。

郦兰心松了手,闭上眼吐气,只觉得真是要忍无可忍了。

此时,侍女们轻柔恭敬的声音隔着厢门响起来:

“夫人,奴婢们进来伺候您更衣吧,殿下说要带您去学骑射,吩咐奴婢们请您去营帐里换骑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