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拨动心弦
跪在地上的女娘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浅色裙上隐隐泛着月霞流光般的辉泽,秀容娇美,菡萏韵致。
但最惹眼的是她的妆扮, 彼时站在一众脂粉婵娟之中,并不算突出, 但独个儿现于眼前时, 颇引人侧目。
鬓鬟之上无金无玉, 而是全佩各品珍珠首饰, 明珠轻盈光婉流情,纤眉之间一点月银珠亮,如仙娥出尘。
女娘抬起面,叫在场之人看清了面容后,复又垂首, 似勇气消退后瑟瑟惧怕。
一旁的文安侯夫人像是终于醒过了神,连忙也膝行了上来,呵斥她:“容儿!放肆!”
而后朝面前垂首急切:“太子殿下恕罪!臣妇这大女儿实在不懂规矩,但也是出于孝心,有道是父子之亲,天性也,亲亲相隐尚不为罪, 何况求情望替,还请殿下恕罪!”
宗懔睨视眼前突兀冲出来的女子,久久, 冷笑起来。
胸中杀意几要凝作破膛凶刃。
这个女人。
穿戴、妆容,全都是他母妃当年,最喜欢的。
父王说过,母妃极喜爱月娥典故, 故而常常作仙逸素美的打扮,他们第一回 相见,母妃就是珍珠满髻,霞光飘裙,眉心一点珠光。
他母妃当年是名动京城的美人,父王说过,当时喜爱珍珠妆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母妃无人可及,她的喜好也是许多人都知晓的。
去岁在行宫之中,文安侯便提到,家中有一女,极肖姑母。
……好得很。
掌紧攥起,手背青筋暴突。
郦兰心兀地被疼得皱眉。
从手上传来的痛楚清晰无比,明白过来时,眼中微微一缩。
片霎,身旁又响起一声熟悉的、隐着阴戾的冷笑。
身体本能地反应,浑身寒毛倒竖。
她不能更了解这样的笑声了。
来不及思索,另一手轻撩帷帽长纱,望眼去,一片跪地俯首的世府之人,近前处是扶抱在一起的文安侯夫人与其长女。
但此刻这些不是重点,她忙抬头,向身侧看去,果不其然,宗懔的脸色极其难看,面上紧绷着铁青冷漠,然而眸中的暴怒之色让人惊骇。
而他和她身旁跟着的亲卫比她更先一步察觉主上的情绪,手已经齐齐按上了刀柄。
——已然准备好了,今日要见血。
郦兰心倒吸一口凉气,登时心惊肉跳。
现在跪在他们面前地上的女娘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和自己的母亲抱在一起,身后其余文安侯府之人俱不安恐惧着。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宗懔乍然极怒,但今天是他要在亡母故居悼念挚亲的日子,若是大开杀戒,一来不敬亡亲,二来,他尚未登位,尤是太子,若是真杀了人,传出去,必定落个恣睢暴虐,不堪为帝的恶名。
且文安侯府真的有罪,也该合理服众而判,即便要杀要剐,也要是在合宜的时机,绝不是现在。
眼下他怒极冲了头脑,只怕在场该罚的不该罚的都要遭殃受祸,那些未曾有过错的人又有何辜。
半霎之间脑海中千转百回,不顾疼痛,下一瞬紧紧回握那只钳着她的大掌,另一只手倏地抬起,牢牢握住他臂。
右侧手与上臂传来的异样突兀明显,宗懔骤然一滞,绰地向侧首看去。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将帽纱掀起了一些,此刻忧聚眉心,面上焦急,紧紧凝望着他。
对上他眼后,缓而又缓地摇头,张唇无声:‘阿敬’。
而后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得更近些,珠履踮起,贴近他耳畔。
“祭奠太妃要紧,稍后再处置吧。”用最低的气声悄速说完。
入亡母故居祭奠追思之前,怎好杀生?
宗懔倏抿紧了薄唇,握着她手的掌紧了又紧。
半晌,终还是敛了杀意,抬手,将她撩起的帽纱轻轻放下。
“都起来吧。”转回首,冷声。
文安侯府众人尽皆惊默一瞬,而后齐声谢恩而起。
文安侯夫人和长女相扶站起,缓步退至原本的位置,略过文安侯云正之时,后者骤然朝妻女快速投来蕴着惊喜光彩的一眼。
文安侯夫人自然心领神会,无不满意地悄握住长女的手。
云静容面色淡淡,不曾骄矜露喜,只眼中有了些许放心松快的意味。
他们的谋划,大抵没有白费,不论是谁,看着与亡故至亲相像的面容,总会被打动几分的。
而他们要的,就是这看似不多的几分。
云正知道,今日已然不能再冒进哪怕一步了,且探得如此结果,他已是心满意足,尽管削了那一级官阶还是让他血哽咽中,但好在一门闭,一窗开。
起身之后,连忙上前再谢宽恩,不敢再有旁的拖延心思:“殿下,眇阁这些年来一直由内子负责打理修缮等事宜,还有几个曾在眇阁侍奉过的老人,此刻也在那处候着了,臣请殿下,不妨由内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