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特效药的效果很好, 在服药后,维塔里耶奶奶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就退了烧,状态好的时候甚至还能坐着轮椅来探望何长宜。
她心疼地用手摩挲着何长宜的额头, 嘴唇颤抖, 只能不断地重复:“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何长宜想要笑,可眼泪先掉下来。
她将脸贴在维塔里耶奶奶粗糙的手心, 哽咽着撒娇道:“没事, 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她们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布拉特的诗里写的那样, 我们赢得了一切, 赢得了幸福的日子和晨曦。
去迎接下一个春天。
然而,就在准备出院的那天, 情况直转急下。
维塔里耶奶奶突发急性肺水肿, 并发心力衰竭,短短几天内医院连下数张病危通知书。
何长宜的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阿列克谢不知所踪, 现在, 她就是维塔里耶奶奶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签字人。
何长宜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的,才会让谢迅斟酌着说出:“老人的寿数就到这了,谁也不能怪, 你……想开一点。”
何长宜平静地反问:“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我算什么人, 要想不开也该是阿列克谢想不开, 他就算要去殉葬我都不奇怪,我还会给他打一副好棺材呢。”
谢迅的表情奇怪极了,像是在难过。
可他为什么要难过?就算全莫斯克的人都死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会快活地给国内连发电报, 催促赶紧运来裹尸袋和除臭剂,这里有一笔千载难逢的大生意。
何长宜不明白,也没有心情去明白。
谢迅便什么都不再说,只是花费了更多时间陪在何长宜身旁。
陪她去迎接一位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老人的死亡。
安德烈也来过几次。
他很体贴地穿着便服,每次来都会带上一束鲜花,可ICU不能送花进去,反倒更像是送给其他人的慰藉。
何长宜每次只问他:“有阿列克谢的消息吗?”
安德烈看了她一眼,简短地说:“没有。”
何长宜很不满意,不客气地批评道:“你们警察局的工作效率实在太低,连通缉犯都抓不到,我实在不理解你们怎么好意思花纳税人的钱。就算阿列克谢要逃跑,你们就不能打断他的腿吗?!退一万步来说,给我一具尸体也行,我总要让维塔里耶奶奶看一眼吧!就算是死了的也行啊!!!”
安德烈突然字正腔圆地喊出她的名字:“何长宜。”
何长宜猛地收声。
她转过头,深深呼吸,没有去看安德烈,语气平板地说:“抱歉,我失态了。”
安德烈又用过分熟练的中文喊了一声:“长宜。”
何长宜不看他,极力轻松地说:“没什么,你走吧,这里与你无关,你不应该过度关心一个通缉犯的祖母。”
她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医院周围已经部署了足够多的警察,我想医护中也有你们的卧底,你没有必要再来亲自试探。”
安德烈沉默了很久。
“我没有试探。”他说,“我只是担心你。”
何长宜语速很快地说:“关心什么?我活着,没死,也没有自杀的打算,你的担心毫无意义。”
她转过身,背对着安德烈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好了,你该去工作了,我也有事要忙,再见。”
安德烈没有再开口。
不远处,谢迅皱着眉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过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
何长宜的步速很快,径直从谢迅身旁走了过去。
她换上陪护服和鞋套,戴好口罩,在护士的带领下进入ICU。
何长宜每天只被允许进来陪伴维塔里耶奶奶半个小时,幸运的是,今天维塔里耶奶奶是清醒的。
她甚至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还有心情安慰何长宜。
“不要难过,我的孩子……长寿是危险的……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维塔里耶奶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片落叶或者羽毛,几乎被医疗仪器的运作噪音所掩盖。
何长宜不得不将耳朵靠在她的嘴边,才能勉强听清楚。
她咬着牙,若无其事地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还没见到千禧年的太阳,为什么要急着离开。难道您已经厌倦了地球吗?可是我们还有太空,像加加林说的,那里没有上帝和天使。”
维塔里耶奶奶慢慢地摇了摇头。
“孩子,接受它……接受死亡……”
何长宜只能感觉喉中像被塞了棉花或铁块,哽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不,我不接受,绝不。”
长久的,维塔里耶奶奶没有说话,艰难地喘着气,像是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嘶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