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东阳村(19)
当被阴沉的树木淹没时,阳光给杨知澄带来的不适感才彻底消失。
宋观南的外衣耷拉下来一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丝毫未觉,只呆呆地跟在宋观南的身后。
周遭的一切忽近忽远,像是一层层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影子。在枝叶间泄露出的细碎日光下,他只能看见走在前方的宋观南。
宋观南左边的衣袖随着动作空荡荡地晃动。杨知澄便直勾勾地看着那衣袖,跟在宋观南身后走了很久,直到树木变得稀疏,一条小河映入眼帘。
小河并不宽阔,只是水流有些急。一道缺损一半的木桥孤零零地架在小河上,桥沿长满了青苔。
地面上浮现一行血字。
宋观南看了眼遗像,地面上便缓缓浮现一行血字:【就是这里】
“那便等子时吧。”他说。
他将遗像搁在一棵树旁,牵着杨知澄的手向小河走去。
在河边,宋观南蹲下身来,从怀里抽出条染满血的手帕,在河水里细细地清洗了起来。
宋观南用力地搓着手帕,清澈的河水里登时飘起丝丝缕缕的血色。可或许是时间太久了,鲜血已经凝固在手帕上,任凭他怎么搓洗,都顽固地剩着浅浅一层。
他执着地洗了半天,最终望着手帕上碍眼的血痕,放弃了。
杨知澄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拿着那块手帕站起身来。
而后,那块手帕,便轻轻地贴在他的侧脸上。
杨知澄感觉不到温度。宋观南垂着眼,用手帕细细地擦过他的面颊和被血濡湿的头发。
当触碰到衣领时,他的动作顿了顿。
从衣领外露出的一截皮肤上刻着‘宋观南’的名字。皮肉翻转,泛着可怖的红。他盯着那痕迹看了很久,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而后却不言不语地错开目光,继续擦拭着杨知澄的头发。
很快,白色的手帕又红了。宋观南便再次蹲下身,用河水清洗着手帕。
一遍又一遍地,手帕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当宋观南再一次起身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攥着手帕,垂下眼。
河水仍然潺潺地流着,将一片血水冲淡开来,没余留一点痕迹。
杨知澄在河水的倒映中望见自己的身影。血色从衣袍延伸至裸露在外的狰狞皮肉,再蔓延至脸侧——尽管宋观南擦了又擦,那片血迹仍然和最开始一样,鲜红刺眼。
【你擦不掉】
地面上浮现血字。
【他是鬼魂不是尸体】
【尸体还不知道在哪里】
宋观南攥着手帕的手紧了又松。
【鬼魂会永远保持死后的样子】
“……我知道。”宋观南过了会才出声。
他将手帕拧了拧,重新收了起来。
接下来,宋观南就没再尝试过擦去杨知澄脸上的血迹。
他们藏进一旁的树林里。日头逐渐落下,宋观南靠在一棵老树旁。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一会望着昏暗的树林,一会又看着杨知澄,眼神很奇怪。
太复杂了,不是杨知澄能明白的东西。
黑暗很快如期而至。
宋观南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块陈旧的怀表。隔上一会,他便会将怀表摸出来看一眼。
树林里格外地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层层掩映的树丛间,似乎闪过几点零星的火光。
地面缓缓浮现血字:【我感觉到了】
【那个地方】
宋观南又看了眼怀表。
他的面色在遥远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阴冷。
【子时上断桥一步轻一步重】
【念诵】
血字断了断,而后变得如同蚊蝇般细小,最后几乎融入土地中。
【青灯引路黄纸问卦】
【三界不收五行不入】
“多谢。”宋观南轻声道。
他用脚尖擦去那两行字。
【切记莫回头】
血字这才继续浮现:【切记切记切记!!!】
【唯一离开那里的方法】
【从街道尽头亮着灯的店铺换到两枚铜钱】
【一人一枚寅时朝东走】
【念诵】
血字又变得细小起来。
【阴阳两忘人鬼殊途】
宋观南看着这行字,过了会,便再次用脚尖将它擦去。
【莫回头莫回头】
【若回头便再也回不来了!!!】
“知道了。”宋观南偏头,往火光摇曳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片火光似乎愈发近了。宋观南检查了下怀表,便拾起遗像,在老树上找了只树洞藏了进去,又用枯枝将树洞掩住。
他从包袱里找到一枚含着盈盈光彩的古玉,含进嘴里,而后牵起杨知澄的手走上了断桥。
甫一踩上,断桥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青灯引路,黄纸问卦。”宋观南重重踩在断桥上,轻声念诵道,“三界不收,五行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