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林凤君从迷糊中睁开眼睛, 擦擦嘴角的口水。她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昏黄的光晕里。祠堂内点着几支长长的白蜡烛,烛光映照在一行又一行牌位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蜡烛香味。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油纸包着的几张大饼来, 偷偷摸摸地藏在供桌的围挡后面。这是走镖人家最常备的食物,没有味道, 历久不坏,只是硬了些。她预感到这地方她以后常来, 存下点东西, 有备无患。大饼藏得天衣无缝,她很满意。
她抬起头来,借着光线仔细辨认那些牌位,有新有旧。最前面立着的一个,看样子最新,肯定是陈秉正的父亲。牌位的侧面立着一个较小一些的牌位, 有些年头了。中间那个“氏”字她认识,大概是陈秉正的母亲。
看来他母亲去世许多年了。她忽然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种在漫长岁月里不断追忆的痛苦,她也时时在经历。陈秉正也许还要更难过些,他父亲很快就续弦了,又有了新妻子,新儿子。
她正在发愣,忽然祠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嬷嬷的声音道:“二少奶奶。”
她胡乱应了一声,回头看去, 刘嬷嬷带着个丫头站在门口。她看了一眼下面散落的白纸:“写完了。”
“写完就好。”刘嬷嬷语气很匆忙,还有些心不在焉,“二少奶奶可以走了。”
她晕乎乎地将白纸都捡起来, 再一抬头,一个人影也不见。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帮主分派活,底下的人查都不查,原来在纸上画些圆圈也能过关,这也太随便了吧。
林凤君抱着一卷白纸往外走。将近午时,阳光苍白无力地照着,连院子里都是灰扑扑暗沉沉的。
她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灰墙灰瓦都差不多。正晕头转向的时候,青棠像指路明灯一样出现在眼前。
林凤君看着青棠,满眼都是惊喜和感激,其实青棠看她也是同样的神情,两个人结伴回到小院,青棠叫道:“二少奶奶回来了。”
陈秉正躺在床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林凤君全不知道早上的一番鸡飞狗跳,只瞧见他一脸严肃,料想是自己受罚了,连带他脸上也无光。
她没来由地挨了罚,本来有一股气,冷不丁想起祠堂里的牌位,觉得他在后娘手下讨生活大概也不容易,心就软了:“陈大……相公。”
“嗯。”
林凤君将自己的大作放在一边,自己看着满纸的圈圈,也有点窘迫,再回头看陈秉正缓慢地眨着眼睛,一只手抬上来支着太阳穴,像是在头疼似的。
“对不住,我不大认识字。”她很直白地说道。
他点一点头,吩咐青棠:“将我写的《女诫》十遍给母亲送过去,顺便……”他指着案上的一个玉壶春瓶,插着满满的金菊花,“将这瓶花也带过去,祝母亲平安康健。”
青棠应了一声,心下一宽,想今日众人的发疯总算有个了结。林凤君看着他飘逸潇洒的字迹,浑身一凛,“这……不是我写的。”
她琢磨着他是嫌她丢人,所以自己代笔,“多谢相公,不过……你一贯不骗人的,我不能叫你破戒。”
他不置可否:“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夫妻本为一体,我写的便是你写的,于外人看并无分别。”
林凤君暗道怎么能没有分别,字与字的分别比龙和蚯蚓都大,然而陈秉正总有一套一套的道理,她只好点头:“噢。”
青棠走了,林凤君瞧见陈秉正头发有些乱,眼窝下面一片青,知道写这么多字实在不容易。她挪一挪椅子,坐到他身边,略带谄媚地笑道,“我给你揉揉胳膊。”
他便老实地伸出胳膊来给她按着。她想到李大夫,喜滋滋地安慰道:“你别忧心,会好的,改天我陪你……”
她忽然想到偷偷溜出去的事可不能叫他知道,立时改了词:“出去到处逛逛。”
“好。”
林凤君看他面上淡淡的,小声跟他商量:“帮……你后母不大喜欢我在院子里练拳,我说自己有的是力气,她就生气了。”
陈秉正脸色阴晴不定,“以后你练拳的时候将院子关好,丫头们都撵出去,看谁多嘴。”
她如蒙大赦,“你人真好。”
他帮她的忙,她也不能叫他吃亏。她从怀里掏出两个首饰盒子,“这是你后母和大嫂送给我的,以后……都给你留着。”
他眉毛一跳,直直地望着她:“留着?”
“是。”她看见桌上有白纸,就拿起来用笔细细描画着首饰的样子,“我会记帐。收到的东西我样样记录在册,你以后好查。”
她一手举着那根金花簪子,一手在纸上勾画,很快就画好了,她在底下写自己的名字,把纸递给他,“你保管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