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满场起哄的人忽然住了嘴, 像鸽子瞬间归了巢,一种诡异的宁静。掌柜扫了一眼林东华的青布长衫,肘部打了个不起眼的补丁。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变:“这里不是想赌就赌的地方。”

旁边有伙计帮腔:“就是, 你有本钱吗?”

林东华抱着胳膊笑道:“我是个穷镖户,家财没有, 田产也没有,只有这一身力气, 就赌我这辈子卖身给酒坊, 看门催债都行。”

林凤君听见这话,有如万箭穿心,她挡在前头,什么也顾不得了,浑身发抖,“爹, 你别管。我有钱,我有首饰, 有很多首饰,金的银的,你容我回家去拿。”

她哀求地看着人群里的陈秉正,他正低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没有看她,脸上还是面无表情。

掌柜将林东华从头打量到脚, “年纪也大了,怕是用不了几年。”

“算十年吧, 也不是老态龙钟。”林东华笑一笑,“你们家场子这么大,多雇个人不亏。”

林凤君慌乱地摇头:“爹, 不要……”

林东华板起脸来:“今日落到这种地步,是我教女无方,当有此报。”

两个伙计将林凤君拦在一边,她抱着霸天连推带搡地冲上来,伙计们硬是拦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林东华出手如电,点了她后背的穴位。

她愕然地定住了,眼睛睁得很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父亲轻微地叹了口气:“谁叫我是你爹。”

掌柜笑道:“那咱们先立个字据,想好了?十年卖身的死契。”他飞快地写着,“算八百两,还亏了。”

林东华将墨迹未干的契约拿起来看了一遍,吹了吹,像是盼着它快点干,“不知道要赌什么?骰子还是牌九?或者叶子牌?”

掌柜略感意外,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远处的斗鸡笼子,“这场子只做斗鸡用。”

“斗鸡?”林东华看了一眼女儿怀里的霸天,它的半边身子都被血盖住了,“不能选是吧?”

“历来赌场的规矩都是主家定。或者你可以不选,反正契约还没签。”掌柜很体贴的样子。

陈秉文吓得面无血色,他使劲拽着林东华,“伯父,算了,算了,大不了我去找我娘,你别……不值得拼命。”

林东华轻轻一推,他就退开十步,险些跪在地上。

林东华大笔一挥,在契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从女儿怀里将霸天接过来,她满脸的泪,眼神里全是哀求。

看热闹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笑起来,笑他不自量力。

林东华不为所动,他将袖子挽起来,“我先要盆水给我家的鸡洗洗,血糊糊的怪难看。”

掌柜挥挥手,伙计就去办了,没多久就提了一桶凉水来。林东华伸手去试,伙计笑道:“待会打输了,我就弄些开水给它拔毛。”

林东华不咸不淡地说道:“给哪只拔毛,倒也难讲得很。”

他撩着水,仔细地给霸天洗着眼睛上的血迹,脸上的血已经快凝固了,和毛混在一处,黑乎乎地吓人。

他又展开它的翅膀,无比认真地洗着伤口,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霸天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围观的人群都等不及了,此起彼伏地叫倒彩,他只是充耳不闻,继续慢条斯理地动作。过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洗澡大法当真有效,霸天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他伸手去抚摸霸天的羽毛。它抖开翅膀,将水珠子溅了一圈。他微笑道:“记住我说的话。”

铛的一声,“开押。飞剑对惊雷,一手五十两。”

筹码乱哄哄地又飞向惊雷那一侧。林东华找了个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似乎这决战与他无关。人群中的陈秉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

两只鸡默然地对峙,然后……还是对峙,谁也不上前。

有吹口哨的,叫倒好的,还有的出怪声吓唬,霸天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见惊雷还击,立即飞起二尺躲了过去。

惊雷用尖尖的喙逼近猛啄,霸天翅膀上受了伤,歪斜着往外闪去。它沿着笼子外沿勉强飞着,几下都躲得十分凶险,陈秉文看得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个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回头看去,林东华淡定如常。

又是一阵追扑,霸天终于躲闪不及,被惊雷按在地下。它翅膀无力地扑腾着,却还是挺着一口气,两只鸡在地上裹成色彩斑斓的一团,飞腾的沙子混着羽毛溅起二尺高,沙地被尖尖的利爪划过,发出闷闷的声响。

谁都能看出霸天处于下风,被压着打,爪子大概是又被啄伤了。它拼命躲闪着,才能不被啄出肠子。

陈秉正冷着脸向门口看去,不知道黄夫人到了没有。还有大哥……他来这种地方,也许会被有心人弹劾一本,可没有别的破局之法。